李颂|文
近日一条新闻赫然入目："富士康被曝前高层集体索贿近亿回扣"，指富士康负责采购的SMT委员会高层集体索回扣，鸿海集团董事长郭台铭震怒之下向两岸司法部门举报。富士康作为苹果代工厂，一向以管理严格闻名，如此丑闻引起业界强烈关注。
鸿海科技集团旗下的表面贴装技术(Surface Mount Technology，下称"SMT")委员会的资深副总廖万成等多名高层，凭借手中持有的机台设备购买权，每年采购金额高达四五百亿元，权力相当大，鸿海内部戏称"天下第一会"。他们长期向零件供应商索取2.5%至3%的回扣，不法金额超过数亿元新台币，涉嫌"证交法"背信罪。涉及供应商达几十家，包括三星、松下、索尼等厂商在大陆的代理商。
厂商送回扣后，SMT就发给厂商合格代码，取得供货资格。但厂商若要进一步获取标单，仍须再向SMT行贿。等于"一头牛剥两层皮"。廖万成2011年退休后，仍仗着在鸿海人脉及影响力，继续索贿，甚至要求将回扣由2.5%提高至3%，其中多出的0.5%由廖万成独吞。由于廖万成需索无度，厂商不满，遂向鸿海检举。本次涉案的廖万成，不仅担任SMT副主委，更兼任数个技术委员会副主委职，每年薪资加分红可领近千万元，却被曝向供货商索贿，让郭台铭痛心至极，下令严查。鸿海改变采购流程，要求供货商签署"排佣条款"。所谓排佣条款，即规定供应商不得对买方任何官员、个人致送馈赠，如有违反合约的收佣情形出现，买方除有权解约外，也可自合约价中减去与佣金金额相当的费用。
由以上报道可看出几个问题：
1．贪腐与收入无关。此次曝光的富士康高管，以及历次因贪腐而下马的政府要员都有不菲收入，但贪腐的欲望仍然渗透血液。在1974年成立廉政公署以前，香港的公职人员同样享受高薪的待遇，但那时香港却是世界上最不廉洁的地方之一。高薪养廉能否有效阻止贪腐，是一个大大的问号。
2．贪腐与政府制度无关。民主与否都会滋生贪腐。按照衡量腐败程度的国际标准，世界大约有10%的国家腐败水平最低，美国名列其中。但就在一个世纪以前，美国也是一个贪腐横行的国家。经济高速增长时期往往伴随严重腐败，这二者总是如影随形。交易金额增加，腐败交易中可攫取的财富相应增长。不管从政还是从商，这个道理是相通的。
3．加大惩治力度并不能治本。中国已是对贪腐官员惩罚最严厉的国家之一，这些年被处以极刑的中国贪官最多，被判刑的中国贪官难以计数，但爆发的贪腐大案数额却一路攀升。
笔者在美国一家全球性的制造企业任资深采购，亲身经历公司对全球各个分部的采购部雇员所进行的反贿赂培训。在2013年08月1日颁布并要求每个雇员必修的规定如下：
"对腐败零容忍道德准则：严禁任何以非法/不正当目的使用本公司的资金、服务或资产。任何个人或公司不得以公司名义通过贿赂、酬金或其他腐败形式，（以现金或者其他受益方式）参与购买特权或特殊利益的行为。同样，任何公司或个人（国内或国外）不得违法或违章接收任何形式的金钱或报酬。本公司旨在从事各项业务时遵循最高商业道德标准，防止腐败和贿赂发生，并加强反腐倡廉文化建设。"
逢年过节，公司管理层会重申收受礼品的尺度：一年之中不能收受同一个供应商超过50美元礼品多于一次。如果出于文化和礼节原因不能当面拒绝者，需上报公司备案。
这样的培训之后还有考试，多为单选题，比如：供应商主动提出资助学费给你在海外的子女，并声明这与投标项目成败无关，你是否可以接受？供应商邀请你和家属前往位于海滨胜地的别墅度假并为你支付费用，你是否可以接受？供应商赠送一台笔记本电脑给你作为礼物，你是否可以接受？以上答案都是否。答错了，考试要重新来过，直到合格为止。
这个规定对全体公司员工，上至董事，下至普通员工包括代表公司业务的第三方都适用。一旦违反政策，下场就是被解雇。数额巨大者有可能被起诉，并注明——海外公司的雇员将会受到职务所在国和总部所在国法律的双重制裁，这使得贪腐成本很高。
在美国的公司，供应商即使在"饭点儿"前来开会也不会主动约饭，而是有事谈事，谈完就走，大家都觉得很正常。即便是赶上年底圣诞节新年前的送礼旺季，一般会送些适合集体共享的食物、果篮之类，礼品卡也必然在50美元以下，以免让受礼的人为难。"礼品"在美国，不管对政界还是商界都是一个敏感字眼，给与受都需要非常谨慎。
综上所述，防贪腐需要有严格完备的法律制度、民众共识以及舆论监督。以富士康高层贪腐案为例，郭台铭除了震怒和举报之外，他应该马上降低SMT委员会的权限，避免将生杀大权掌握在同一群人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即滋生贪腐的温床；而是采取按事业部、产品种类拆分采购权力，并让各部门彼此检查与制衡，可以减少腐败机会，降低腐败利益，增加被查获和被惩罚的可能。
笔者所在公司的采购决策由分厂、大区、全球三级采购机构决定。在招标之前，分厂采购与大区采购共同商定一个招标名单，分厂采购在收集报价并分析之后，与大区采购以及全球采购共同开会，从价格、质量等一系列采购指标上衡量各个供应商的报价。大家可以充分质疑和论证结论，最后达成一致，价格录入数据库备案。在这种透明、公开、多方参与的机制下，没有一方具备独裁的权力，发生腐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笔者每年经手的采购金额近千万美元，这在大陆几乎一定是油水丰厚的职业。但在美国虽然近乎清水衙门但落得心安，可以将精力完全放在供应商正当竞争与磨练加深采购功力上，这也是美国安逸生活的心态之一。而当各行各业每个人都是如此，整个社会的运营成本就会大大降低，效率提高，这也可算美国国运强盛的秘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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