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炼钢铁
一九五七年十一月,唯意志论者毛泽东以"赶英超美"为号召,发起了生产"大跃进"运动,举国为之疯狂。当局把钢铁产量作为竞赛的最高指标,制定了一个钢铁产量翻番计划,即一九五八年要达到1070万吨,一场全民"大炼钢铁"闹剧在神州上演。
在关中平原"大炼钢铁"运动中,渭河滩上活跃着被新政权驱使来的男女农民。他们抡起头、铁锨,寻找铁砂……将挖到的铁砂放到簸箕里,浸入流动的河水中来回摇动,砂子顺水飘走,留下一把黑宝贝。红旗飞舞,喇叭喧天。运气好时,一个人一天有几十斤的收获,背运时颗粒无收。折腾了数月,渭河被无数双热情的手翻了个遍,好似一位重度白癜风病患者,令人不忍注目。
继父参加了当年的运动,他说,早上从北岸罗家村坐船过河,到南岸淘沙,一直干到太阳下山才收工,晚上借住在村民家中。一天只吃两顿饭。入冬后,河水刺骨,落下了病根,老了以后,双腿膝盖疼痛难忍,现如今每日靠敷中草药解痛。
将上百斤铁矿砂悉数交给当局后,继父又被征召到宝鸡峡水利工程突击队。
采砂不能完成上级分配的任务,基层干部就想别的办法。农民家里带铁的碎东西一一被强行收走,甚至连秤砣都不放过。干部还带民兵抢铁锅上缴,五泉乡队干部带人抢走了高家村一户社员家的铁锅,砸碎后上交充数。这个行为的后果是,当昙花一现的共产主义大食堂解散后,好多人家无法做饭。
一九五八年十二月十九日,当局宣布提前十二天完成钢产量翻番任务。宣称钢产量达到11 08万吨,但合格钢仅为800万吨。
"大炼钢铁"造成灾难性后果:农业荒废,工业畸形,人心涣散;更可怕的是,严重破坏了中国人民赖以生存的生态环境。
饥饿和逃荒
自一九五三年开始实行的粮食"统购统销"政策,夺走了农民必要的口粮和余粮,使其失去生活自主性,沦为工业化建设的牺牲品。"除四害"、工农业生产"大跃进"以及执政者的瞎指挥等,造成粮食大面积歉收。自上而下的虚夸、欺瞒,彻底恶化了农民的生存条件,终于在新政权掌权九年后的一九五八年年酿成空前的大饥荒(1958—1961):三千多万人活活饿死。这一惨绝人寰的事实,在官方教科书里以"三年自然灾害"之名轻松带过,近年因杨继绳先生的巨著《墓碑》,执政者的罪恶方昭著于世。
在富饶的关中平原,吃不饱肚子的人们纷纷逃往西部。一九六一年,十九岁养继父,揣着借来的二十块钱,和同村一名青年踏上西行之路。
逃荒者日众,当局用出行管制阻止人们外出。由于绛帐车站不卖开往西宁、乌鲁木齐方向的车票,他们只好步行十多公里,到常兴火车站,那儿同样拒绝售票。继父咬牙掏出一个锅盔贿赂售票员,才买到了去西宁的车票。
车厢里挤满了逃荒的年轻人。他们手提印有毛泽东肖像的洋瓷缸,身背干粮袋,一脸张皇。高家村有人在青海当工人,能吃饱饭,回家还带回上百块钱。这对继父产生了巨大诱惑。站了十几个小时,他们到了目的地。青海省公安厅招工,他们被编入垦荒大队,四五十人就这样被拉到五十公里外的湟源县。
出门是为了有口饭吃,却想不到还要忍饥挨饿。开荒,放牛,背粪,白天干十几个钟头,到晚上饥饿袭来。半夜三更,他悄悄爬起来,在深山里寻找食物。遗漏的马牙蚕豆是他最主要的猎物。月黑风高,鬼哭狼嚎,一个营养不良的少年,匍匐在山里,吞食偷来的植物果实和根茎。
几个月下来,他的身体彻底垮了,脸忽肿忽塌,得了浮肿病,只好打道回府。回到高家村,虚弱的继父交给养娘百十块拿命换来的辛苦钱。在家静养了半年,才缓过劲来。
关中平原在饥饿中。能吃的东西几乎都吃光了。玉米芯掏空了,沟渠边的野菜都拔光了,村里唯一一株老榆树的皮早被剥光了。当时流传着这样一首民谣,曰:"偷一石,当模范;偷一斗,红旗手;不偷不逮,饿死活该。"饥饿把人原有的做人道德彻底摧毁了。
二舅回忆说,整天就觉得饿,盘算着能吃到什么东西。他说,从甘肃逃荒来的一对年轻夫妻,歇在绛中村村口的麦场上,讨不到吃的,男的就将麦秆烧成灰,盛到碗里,加水和成糊糊,仰脖子喝下去,最终倒毙在地。村人自身难保,只能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有人用席子裹起男子埋了,将可怜的女人带回家,配给自己的儿子为妻。这个女人命大,一直活到现在。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念佛烧香,慈眉善目。
老家扶风在民国十八年的大饥荒里曾饱受摧残,绛帐镇双庙村人张浩文先生的长篇小说《绝秦书》以此为主题,为那场惨剧作了可贵的艺术留影。读了此书,又听了继父和二舅的讲述,我才明白父母们对粮食的那种珍惜之情。幼时,在饭桌上掰馍时,指甲盖般大小的一坨不小心掉到地上,因为粘了尘土,就懒得去捡。没想到却迅疾挨了继父一个巴掌,在他威严的目光逼视下,我只好弯腰捡起来,掸掸土,委屈地咽下去。
老辈人吃饭,不论是糊汤还是玉米粥,他们都要扒拉得干干净净,终了还要用舌头转圈舔一遍。直到今天,他们仍然舍不得浪费一粒粮食,剩饭剩菜一定要吃完。夹菜时不小心掉到桌上的,也一定要夹起来吃掉。在他们心里,不糟蹋东西才是人生的最高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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