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13日星期一

墙外楼: 许知远:党外的声音

墙外楼
网络热门话题追踪 
Save on Cookie Cutters.

100 shapes on sale, up to 40%, at Sur La Table!
From our sponsors
许知远:党外的声音
Jan 13th 2014, 01:59, by 墙外仙

"老蒋泡温泉吗?"

我们刚参观过蒋介石在阳明山上的官邸,如今赤身坐在一家温泉馆的水泥台上,背后的汤池热气腾腾,那四处飘荡的硫磺味,像是煮过头的鸡蛋。我试了水温,像是能把人烫熟了。你要缓缓进入水中,屏住呼吸、一动不动,方能忍受个一两分钟,然后满身通红、灼烧的站起来,跳入旁边的冷水池,享受火与冰的快感。

它真是对意志的极端训练,是蒋介石一生的推崇。他能只喝白开水、克制性欲,也能忍受这泉水的高温吗?还是他衷情于此,这温泉或许让他想起他在日本度过的青年时代。日本塑造了他,他曾在这个国家学习军事,他生命中最艰苦也最荣耀的时光在与它作战。丢掉整个大陆后,是这个日本殖民地给予他庇护。这并列的热水池与冷水池,多少像是他充满极端的一生,他一直费力却徒劳地试图调和它们。

我的朋友分析了多年的蒋家王朝,却也不置可否。他本名是江春男,但在台湾政界与新闻界,他以笔名司马文武的著称,他曾以编辑批评蒋家王朝的杂志闻名,如今是台湾《苹果日报》的总主笔。与我们这些大陆来客不同,他对于蒋氏父子、在台湾的中华民国没什么浪漫情怀。如果一定要追究,他最好的时光都来自于对他们的声讨。"每次截完稿,我们就骑摩托车到山上来,泡汤、喝酒、聊天,警总是不会跟来的,"他声调不高,吐字也有点混沌,还是轻易地把我带入了另一个时空。

那是八十年代初的台湾,整个社会似乎处于一种奇特的暧昧中,人人都感到变革将要发生,却又不知道它会在何时、以怎样的方式发生。保守力量变得更强硬与无情,它公审美丽岛杂志的人员,制造了异议人物的家庭血案,让大学教授横死校园,还枪杀了客居美国的作家……

但反对的力量也迅速兴起。你审判了美丽岛的革命者,为他们辩护的律师们站了出来,你把丈夫们关进了监狱,妻子们走上了竞选台,你用暴力震慑社会,它也激发起一种强烈的悲愤。

台湾也变得更富裕了,与韩国、香港、新加坡一样,它被称作"亚洲四小龙",是令人费解的"东亚奇迹"的重要部分。富裕也催生了新的欲望,他们要前往巴黎、纽约,在有驻唱歌手的西餐厅吃牛排,把家中装修成地中海风格,他们要消费物质,也要消费政治,要对自己的生活更多的主宰。于是,昔日的政治弊端、现代化带来欲望,叠加在一起,构成了新的张力。

该怎样呈现这种新的现实,挖掘与解释其中的希望与困境。倘若你生活在那一时刻的台湾,一定会感到那难以弥合的反差。在主流的媒体上,不管是平面的《中国时报》、《联合报》,还是三大电视台,你都很少看到这些政治事件,即使有零星报道,它们的口径也都差不多——他们是暴徒、是异端,危害了社会的团结。但人们在私下的感受又截然不同。人们像是陷入了精神分裂,必须扮演双重角色。不过,这状态已经持续了很多年。台湾的少年们拥挤在这蕃薯形的岛屿上,学习的却是秋海棠叶的中国地图,他们用闽南语讲话,在学校却必须讲来自北京的国语,他们看到的不过是阳明山与浊水溪,却要熟记长江与泰山的知识。在政治世界同样如此。持续了三十多年的威权系统正在衰退,"三民主义"、"反攻大陆"变成了毫无意义的空话。

"党外杂志"要填补这种认知差异。很有可能,他是第一个以职业记者身份进入这所谓的"党外杂志"的。在此刻的台湾,不管是"党外运动"、还是"党外杂志",都像是遥远的回忆。"党外",是在哪"党"之外?是国民党、民进党,还是不断涌现出各种名目的小党?

30年前,这是无庸质疑的问题。"你在公共汽车站等车,看到站牌上写着'中央党部',就知道那是国民党中央哪部,从公车站长到公车司机,从七十岁老太太到七岁小姑娘,大家想都不做第二党想,'中央党部'当然是国民党嘛,还有哪个党吗?"李敖在1981年12月的一篇文章里写道。对于普通人来说,"国民党"像空气与水一样弥漫在生活里,它不需要任何修饰词,它似乎一直存在那里,并且将一直存在下去。

只有曾在党国体制下生活过的人,才能了解这模糊又清晰的感受。"党国体制"是20世纪最重要的政治发明之一,单一政党不仅囊括了所有政治、法律权力,还控制了主要的经济与社会生活。

至于"党外"的缘起,李敖相信,它的源头足以推到1928年,国民党刚刚结束北伐、赢得政权,它的创建人之一的胡汉民就喊出了"党外无党,党内无派",期待能建立起集权的党国体制。不过,直到流亡来台,它才建立起一个相对高效的集权体制。为了强调与"红色中国"的不同形象,国民党政权也一直给予挑战声音以空隙,也确认自己代表着"自由中国"。在台湾地方选举中,那些非国民党的候选人被称作"党外人士"。但直到1970年代初,因为两位非国民党籍的政治明星——黄信介与康宁祥的兴起,"党外"才开始被频繁的使用。而1977年的"中坜事件"与1979年"美丽岛"事件发生后,"党外"则成为反对派与反对声音的代名词。国民党,这个不容质疑的"党",第一次遭遇集体化与组织化的挑战。

创办杂志是这挑战中的重要步骤,这也是中国知识与新闻传统的一部分。倘若以梁启超在1895年主笔《时务报》算起,政论杂志在中国变革中扮演了令人吃惊的角色。《时务报》开启了士大夫的眼界,为"百日维新"进行了思想与组织动员,流亡中的梁启超在横滨编辑《清议报》,为一代青年人打开了世界的窗口,促成了辛亥革命的到来。陈独秀在1915年创办的《新青年》不仅引发了"新文化运动",还导致中国共产党的诞生。不管是1930年代初的《独立评论》或是1940年代末的《观察》,它们都在一个越来越逼仄的政治空间里,缔造出某种中立的、质疑的声音。他们既代表着现代舆论的兴起,似乎又衔接着中国传统中的"清流"的声音,它还创造了"记者—政治家"这一身份。

雷震把这个传承带到了台湾。从1949年的11月的创刊,到1960年9月停刊,雷震的《自由中国》试图把在大陆失败的自由主义理念根植于台湾,但他从思想、言论转入组织与行动时,杂志被查封,他本人则入了监狱。《自由中国》奠定的基调却延续了下来,其中以《文星》与《大学杂志》最为著名。它们都继承了五四以来的启蒙精神,以挑战权威与传统,强调理性与自由著称。与仍旧中国意识强烈的《文星》不同,《大学杂志》出现了更强烈的本土色彩。它的主要撰稿人不再是迁台的外省人,而是是国民政权下的第一代本土知识分子,他们受到自由主义的熏陶,却有了更强烈的本土意识,吸引他们的不再是抽象的"传统与现代之争",而是台湾的现实社会与现实政治。他们有过短暂的繁荣期,崛起中的蒋经国需要来自知识分子与本省力量的支持,而退出联合国导致的动荡,则激发起新的台湾意识。台湾社会的复杂性也随着现代化而来,国民党政府很难再全面控制政治、经济与文化领域。但与《自由中国》一样,《大学杂志》的蜜月期有赖于政治权力的策略性妥协,而他们寄往的变革则来自于上层的开明。

这个传统到了1975年的《台湾政论》发生了根本性变化。这本只出了五期的杂志在台湾民主史上有着标志性的意义,从它的创办人黄信介、康宁祥到总编辑张俊宏,他们代表了本省政治人物与知识分子的结合,共同表达对政治与社会的看法。它的发行人黄信介也是一位立法委员,在立法院内以强悍的问政著称,他曾嘲讽国民党扶持的青年党、民社党是"公厕里的花瓶",只是为国民党的专制粉饰之用。在创刊词中,他宣称了《台湾政论》要继承之前的政论杂志的传统,"在批判官僚制度的行径上、在封闭的环境中所造成的诸种不合理",他也希望搭建起"民间舆论发言台",令官方与民间彼此沟通,更重要的是,这本杂志要为台湾社会提供道德勇气"只要是正义所需、正义所容,必将用尽全力勇敢地说、勇敢地写。"它的另一位创办人康宁祥则是政治新星,他出身于加油站工人,却靠一种勤奋,成为了一名"党外"立法委员,也因美国媒体的报道,而生名大噪。

在言论的尺度上,这本杂志的确表现出比过往更大的力度。在国民党政府最终以"煽动叛乱罪"查封它的"证据"中,有一条即是这样的"露骨语句":"台湾人民要想'当家作主'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是台湾本土人民武装起义推翻国民党的独裁政权,第二是台湾人民团结起来奋斗争取早日和'祖国'和平统一。"这本杂志也开创了这样的传统——政治目标与媒体的界限混淆了,政治人物用自己的意志主导编辑,而编辑与作者则直接介入政治行动,为政治人物助选……

1979年,康宁祥计划创办一本新杂志,它能延续四年前被停刊的《台湾政论》,几年来,他越来越知道舆论的重要性。他邀请我的这位朋友司马文武来做总编辑。

对江春男来说,正式加盟一份党外杂志仍需要特别的勇气。这一年江春男33岁。他出生在台中的山间,亲族几乎全是纯朴农人。一直到入读台中一中,他是个典型的山里小孩,知道讨生活的艰辛,他要帮大人摘李子、挖生姜和芋头、卖水果的日子,在昏黄的油灯下帮忙分类,而在采笋的季节,则要在凌晨两点从竹林中挖笋回来清洗,在长辈们押车赶早市时,要在车后拉绳子,帮忙煞车。山中的生活也会激起特别的诗意,他和朋友们在山上跑来去,在山谷中的溪床上漫无目的闲走,他记得满山的白雪式的李花,在晴朗的冬日,站在山顶上,可以看到远山上的积雪……

台中一中开启了他的新人生。这所中学开始于1915年,创办人有林献堂、辜显荣这样的名字,他们是夹在清王朝与日本殖民者之间的台湾士绅,投身教育是为了"唤醒台湾人民意识及文化觉醒",尽管他们最终都成为了妥协者。这个中学的际遇也象征了台湾社会的变迁。在课堂上,先是日本压在汉文上,三民主义随即又压在"皇民化"之上。

六十年代的台湾沉浸在一种紧张、抑郁与感伤中,那些外省人沉浸在失去故乡的流亡之痛中,而本省人则被二二八之后的白色恐怖窒息,必须忘却自己的过往,是故乡的流亡者。少年人则被束缚在另一层压力中,除去严密的校园监控,还有可怕的应试教育,接连不断的考试与补习班,都令人窒息。所幸,青春的生命力总可以在暗淡中发现色彩,而沉默也会激发出特别的敏感与抗争,文学常成了抒怀的出口。李敖这样的反叛者常激起最热情的崇拜,当他们读到这样句子"我们不稀罕里面已经腐朽外面涂层新漆的棒子。——我们早已伸出了双手,透过沉闷的空气,眼巴巴地等待你们递给我们一根真正的新棒子",很难不心潮澎湃的。

那是个浪漫、反叛的年纪,江春男记得在中学里,他曾和一位叫林怀民的同学比赛作文。这些少年聚在一起,嘻闹、谈论文学、憧憬未来,他们会一字不落的背诵痖弦的歌句:温柔之必要/肯定之必要/一点点酒及木樨花之必要/正正经经看一名女子走过之必要/君非海明威此一起码之认识之必要……

李敖与痖弦混合一起。按照江春男自己的回忆,他是文学少年与小太保的混合体,一面嗜书如命,一面又接连的惹事,乃至留级。最终,他还是幸运地进入东海大学。

这所大学以灰瓦红墙的唐风建筑、路思义教堂、绵密的相思林著称,它们似乎也把纷扰的社会隔离在外。这也是他的另一个自我寻找的时刻。在日后的回忆里,东海大学洋溢着电影《杨朵》(Yentl)式的精神,年轻人在此"追求知识、爱情和真理"。他把时间都仍进了运动场与图书馆,想"练就最好的体能,参加奥运会,读完图书馆的书,通晓七种语言,旅行全世界"。

也是在这里,他看到了影响一生的电影《阿拉伯的劳伦斯》。被镜头浪漫化的劳伦斯似乎代表了他们渴望的一切:冒险、博学、意志坚定、特立独行、参与历史变革、还写出了伟大的作品,而这一切又都笼罩在悲伤与诗意中。

纵情于文学、哲学,想成为奥林匹克冠军,要追踪劳伦斯的冒险足迹,响应杰克•伦敦的"野性的呼唤",他的庞杂雄心既出于青春的贪婪,也证明那是个多么"去政治化"的年代。台湾太逼仄、又太压抑了,青年人无法改变既有的世界,那就沉浸在逃离中,逃进抽象观念与别人的生活,逃往世界各个角落。

也是在这段时间,他也开始使用"司马文武"这个笔名,这其中也暗含了少年人自我期许——"司马"是流行武侠小说的常见姓氏,而在这个缥缈的世界里,他要文武双全。

他的政治启蒙直到1971年的"保钓运动"才到来。在外交上的溃败,它激发了前所未有的社会情绪。那种无力的、疏离的、急于逃离的气氛似乎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激情的、介入的、命运共同体式的情感。政府、知识分子、社会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暂时的和解,共同宣称要"革新保台"。长期被压抑的政治热情突然爆发出来,一个青年,只要他稍具理想主义情怀,都会被席卷其中。

这股激昂情绪,不仅宣告一个新时代到来,也在表明新一代人的崛起。他们都出生于二战后,不管是外来者还是本省人,他们都未经历过战争,没有之前的历史纠缠,他们都在安定的、日渐富庶的环境中成长,由于反对共产党的需求和美国的盟友关系,不管国民党政府多么专制,仍要在理论上强调"自由"与"民主"价值,他们也都是这些理念的信奉者,都严重感到理念与现实间差距。

江春男属于这觉醒的一代人, 他"参加各式的国是演讲,每晚倾听同学高谈阔论,"他在日后写道,当时他正在政治大学读研究所,而"各种政治消息逐渐使我这个满脑子西洋政治理论的科班生,开始关心时事"。

但他也很快发现,这期望也化作新的幻灭。他没有成为劳伦斯式的冒险家,也没有投身于文学创作,他成了一名记者,负责政治与外交事务。他先后在《中国时报》与《自立晚报》工作。在台湾的新闻界,这两份报纸以自由、开放作风著称。尤其是《中国时报》,自从1950创办以来,一直在台湾新闻界最重要的声音之一。与《自由中国》的雷震一样,它的创办人余纪忠是"书生报国"的又一例证。他们都在一个山河破碎的时代成长,同时被强烈的民族情怀与知识分子的忧患、启蒙精神影响,也是坚定的反共者。当他们随国民党政府迁台后,又把在中国未竞的抱负,移植到这岛上,都像是不合时宜的巨人。雷震要谈论如何建立一个"自由中国",而余纪忠则要通过一份报纸"反映时代变迁、针砭社会弊病、策应中国未来"。他们的策略与个人风格不同。雷震走向了公开的挑战,他不仅要在言论上批评,还试图缔造反对党,最终入狱。余纪忠更谨慎、个人特质更为复杂,他有老报人的历史情怀,有制度缔造者的气魄,他大胆起用青年人,建立成学院式的编辑部,他具有企业家的敏感。1968年,《中国时报》率先采用彩版印刷,成为台湾、乃至亚洲第一份彩色报纸,它再准确不过的表现了余纪忠的企业家精神,报纸不仅提供信息、表达思想、关乎言论自由,也要满足时代对感受、品位的需求。而台湾故事中不仅有专制与自由,还有一个经济成长、社会变迁的新故事。

不过,他也安于一个"清流"的位置,他批评政府,却不会质疑它的合法性,小心翼翼地在政治权力与新闻原则之间寻找平衡。余纪忠的个人身份也象征了台湾这套党国统治的复杂性。他是国民党内富有影响力的中常委,主导着台湾重要的言论阵地,还是一名成功的企业家。他的特殊性令他的报纸获取更多的消息,也得到某种垄断的优势,但是,他又从未获得过足够的安全感。当他的理想情怀上升时,他鼓励记者冲破言论边界,但当来自上方的压力过大时,他又立刻回撤。

江春男努力成为一个好记者。在这样一个多事之秋,他了解很多信息、有很多意见与感受,却发现它们常刊登不了。监视与审查的忧虑也无处不在,像很多现代专制国家一样,安插线人、鼓励告密是国民党台湾的常见现象。有时,连余纪忠都难逃这种恐惧。江春男一次他奉余纪忠之命,调查美台关系的新动向,却随之被情治人员约谈,声称这是泄漏国家机密,一直暗示他能供出他的幕后人。调查不了了之,这也令他更清晰的感受到整个政治系统的可怖与可悲,一个如余纪忠这样在党内身居高位、并对它保持信念的人,都会对这个系统如此的恐惧。

既然主流媒体无法表达声音,江春男则开始向非主流倾斜。他熟识逐渐壮大的党外力量,他与康宁祥成为了朋友,也偶尔为《台湾政论》撰写稿件。1979年,他决定正式加入这股新潮流。

对于一个台中山间小孩,这样卷入政治真是个奇妙而意外的过程。从出生起,他就被教育要远离政治,当家人"偶尔谈起政治时,态度都是恐惧或讽刺的",而"选举买票和作票,几乎被视为当然,没有人会奇怪的"。恐惧也与家族的经验有关,他的一个堂伯在"二二八事件"后被关押了27年,在今日绿岛的人权纪念影,仍看得他留下的记录。政治也与特权与诱惑紧密相关,他记得山溪旁有一座私人的小吊桥,通向对面的别墅属于一位省议员,省议员的轿车周末回来,会卷起一片风沙。而山里孩子们也会聚在吊桥旁,围观"莺莺燕燕的女人走上小吊桥的风姿"。

童年的恐惧与猎奇,变成了一种志趣与责任。不过,他对政治的兴趣首要还是来自对新闻业的热情:"一个没有自由、没有民主、没有反对党、没有议会、没有司法独立的社会,就不会有新闻自由,没有新闻自由,就不可能有真正的记者。"

"我们深信,这是一个集体参与的时代,是一个群众智慧的年代,不是一个敲锣打鼓、捧拜英雄的时代。"

在1979年6月台北街头的书报摊,你看得到这本名为《八十年代》的新杂志,封面上是一艘扬帆的船做背景,似乎在驶向一个新时代。不管是内容还是风格,它仍是知识分子式的。它的创办人康宁祥不讳言它是《台湾政论》的延续,在杂志内页的广告上,他直接提醒四年前《台湾政论》的订户们,当年因杂志夭折的损失可以直接向《八十年代》索要。

从《台湾政论》到《八十年代》,四年来的台湾已发生了一连串戏剧。1975年,蒋介石去世,1977年,中坜事件爆发,1978年12月,美台断交,尤其是最后一件,似乎也在宣告着弥漫着沮丧、愤怒与激越的七十年代的落幕。这一个十年正是以保钓运动与退出联合国为开端的,延宕其间的是一连串外交挫败。

它瓦解了国民党政权的权威,它一直宣称自己才是中国的合法代表,却发现陷入了国际孤立。危机感又激发了新的斗志,蒋经国与他热切有为的技术官僚们推行了"十大建设",他们把威权政府披上了"发展主义"的外衣。危机也刺激一代青年形成新的台湾共同体的意识,一种"汪洋中的一条船"的集体悲壮感。

七十年代像是在压抑中绽放的花朵。高雄的加工区不停的运转,台湾商人涌向世界,中产阶级群体则日渐庞大,一个丰沛的社会到来了。而乡土文学论战,林怀民的舞蹈、朱铭的雕塑、洪通的画作,《大学》、《夏潮》、《这一代》、《仙人掌》、《剧场》等杂志的涌现,也使这十年的台湾迎来了文学、艺术与思想上的灿烂年代。在二十世纪的中国,它的表现出的创造力只有二十年代才能与之作比,但前者发生在人口与地理上都规模小得多的台湾。

这些活动既可能转移政治热情,也在更大程度上的激发了社会的觉醒(轰动一时的乡土文学论战不过是另一种政治反抗),当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生活的现实、并体验到自由精神时,他们也就越试图打破压制。

"党外"运动在中坜事件后进入了一个新阶段。反对的力量不再是知识分子的孤独而愤怒的声音、几位政治人物的努力,群众也加入了其中。当群众认定自己被欺骗,冲进警察局、砸毁警车时,他们既感到了自己的力量,也让党外政治人物感到新的鼓舞。

分歧也就此展开,是仍坚持在体制内的批判,逼迫政权做出退让,还是认定内部的改革已然无望,必须借助群众力量来打破体制?

作为《八十年代》的总编辑,江春男希望这份杂志是"温和的反对派的论坛","避免刺激性的文字,走可接收的批判路线"。这也正是康宁祥的主张,自从1969年当选台北市议员后,他与黄信介迅速成为新一代党外政治领导者。他是当时最有魅力的党外政治人物,当他开始发言时,所有人都竖耳倾听,他的沙哑嗓音曾让集会中的人们听得如痴如醉。比起相比越来越热烈的"群众路线",他仍是"议会路线"的坚持者,相信体制内的改革,他的那句四处宣扬的"呷紧弄破碗"代表着这种哲学——不要把共用的碗打破了。

杂志的趣味则是江春男式的。他首先是个观察者与思考者,对知识与理论本身有兴趣,而非一定转化成实际行动。当他试图去批评当权者时,也不仅仅从狭隘的"党外"视角出发,而是着眼于整体社会的发展,他也把自己对世界的广泛兴趣与理解,都放进了杂志。

在第一期中,除去对国民党政权的揭露与批评,对党外人士与党外运动的报道,也有对北京的西单民主墙的、伊斯兰革命中的伊朗的最新报道。而在日后,杂志更是追踪报道波兰的团结工会、韩国的民主化浪潮,在这种视角下,台湾的专制与反抗故事不再孤立,而是全球民主浪潮中的一部分。也借由其他人的故事,他来影射台湾现状。当韩国的独裁者朴正熙遇刺后,他评论道:"他以强人的权力与魄力,牺牲民主自由,全力开拓贸易,外汇存底急剧上升,经济成长率每年平均高达百分之十以上。但是经济过度成长的结果,却带来通货膨胀、物价与工资飞涨、贫富不均等问题。因此经济发展的果实,广大民众才要开始品尝,想不到副作用及后遗症却奔驰而来,这类问题回过头来汇集到一个总源头——政治问题,造成严重的宪政危机。"当时的台湾读者,一定能轻易的听出这弦外之音。

杂志也要与台湾自身的反抗传统建立起关联。它把台湾的自由传统追溯到日治时代,重新挖掘蒋渭水一代的文化启蒙,杂志社推出《自由中国》的选集,试图将大陆与台湾这双重的自由传统融合到一起。

《八十年代》创刊两个月后,另一份党外杂志也出现在书摊上。不管是口号、内容、设计上,《美丽岛》杂志都呈现出一种更激进的态度。它无意与昔日知识分子论政杂志发生关联,直接表明它正是民主运动的机关刊物,杂志的总经理施明德则干脆表明,他们在搞一个"没有党名的党",分散台湾各地的杂志服务处是"地方党部"。在它的封面上,是群众集会照片,这密密麻麻的人影也一个群众运动时代的到来。

《美丽岛》刮起了巨大旋风,随后的"美丽岛大审判"让一代最勇敢的心灵身陷囹圄。它让党外运动赢得了世界性关注,也令台湾社会陷入恐惧,八十年代开始了。

"万山不许一溪奔,拦得溪声日夜喧,到得前头山脚尽,堂堂溪水出前村"。第六期的《八十年代》社论以杨万里的诗开场,结尾则是半劝诫、半警告的口吻:"如果国民党再不知顺水推舟,因势利导,引导这股汹涌而来的社会力量到一个正常的出路,我们相信,这股社会自生的力量,终有一天要走上自己出路的途径,到那时,国民党就会觉悟'潮流真是抵挡不住'的。"

这溪水的比喻是对最后一期《自由中国》社论的回应,雷震用"大江东去挡不住"来形容民主浪潮,他则因组党的努力随即入狱。这浪潮被阻挡了整整19年,而时代改变了吗?

他这溢于纸面的乐观与浪漫没能持久。包括《美丽岛》在内的15份杂志被关闭,标榜温和姿态的《八十年代》也难逃噩运,在出版了七期之后,它被勒令停刊一年。危险不仅于此,谁也不知迫害是否会涉及到整个党外。倘若资深立法委员黄信介都可能被捕,康宁祥与他的总编辑江春男也可能面临同样命运。

"我想过逃到山里去,还设计了路线,最后还是作罢",江春男回忆说。这可能是出于他对国民党系统的了解,也可能是他实在无处可去。大逮捕没有继续扩散,超越想象的残酷却发生了。1980年2月28日,尚关押在监狱中的《美丽岛》的核心成员、也是省议员的林义雄家中发生凶杀案,他的母亲及7岁的双胞胎女儿被刺身亡。江春男是最早抵达现场的几个人之一,他是林义雄多年的朋友,对他的"性格刚硬"印象深刻。现场的血迹与惨象,深深震惊了他。在《自立晚报》撰写了文章《妻儿、政治和历史》,他说"字典上的所有字,均不足以形容我心中的痛恨"。

党外的韧性令所有人大吃一惊。国民党希望借由逮捕、审判与血案震慑反对者,却激发起更强烈的反抗精神。在1980年底的选举中,《美丽岛》事件成为了话题中心。丈夫们被捕了,妻子们站到了选举舞台上,当《望你早归》、《望春风》的音乐响起,她们一句不说,就赢得了台下听众的同情,人们用"代夫出征"来形容她们的悲壮。辩护律师们也集体登场,他们代表了日渐兴起的中产阶级的力量。

他们在选举中的胜利,也象征了台湾社会的成熟。尽管政治体制与意识形态保持了惊人的停滞,但一个充满活力的市场与社会已经诞生,它为反抗者提供了新的空间与能量,社会的弹性日渐增强。抓获了雷震、查封了《自由中国》、关闭《文星》,六十年代就陷入了沉默,直到七十年代《大学杂志》的出现,但现在,美丽岛事件不到一年,人们就已喊出了"党外再出发"。

它也影响了江春男的命运。黄信介的入狱令康宁祥成为了党外最富号召力的政治人物,他的"议会路线"获得上风。江春男则成为了党外力量的代言人。《八十年代》被查封后两个月,他们创办了《亚洲人》,接下来还有《暖流》杂志,再加上八十年出版社,俨然一个党外出版集团。读者、审查者都知道这些杂志的内在连续性,把它统称"八十年代系列刊物"。江春男是这个出版集团的灵魂人物,在八十年代的最初两年,江春男期待的温和反对声音,似乎主导了党外的声音。它要扮演一名劝诫者、启蒙者,而非直接挑战者的角色。

温和的声音不意味着不受压制,审查与查禁从未停止过。恐惧在减少,却并未消失。在一家党外杂志中,从采访、写稿到印刷发行,都是秘密的过程。他们必须假设,他们一直被监视与窃听。他们要经常更换印刷厂,打电话时使用暗语。曾经在《八十年代》工作的徐璐记得,当她约稿时常这样说——"我要向你借一本书"、"有一罐茶叶要送送给你",而当她向《自由中国》昔日的主编傅正约稿时,更是要以喝茶吃饭的名义,在他的家里"一个字一个字的把稿子抄下来带走"。

被迫撤换稿件的情况也不断发生。这是"编辑室启示"栏目常会出现的景象——"第六期《亚洲人》预定刊载《虎落平阳的郭雨新》一文,故列于封面要目之中,后因稿挤临时抽出,不及向读者说明。"印刷是另一项挑战,警总可能随时来查抄。年轻的徐璐被派去印刷厂门口对着查封者撒娇以拖延时间,其他人则把杂志从后面的窗口运出去。当杂志被运到在重庆南路的一带的书包摊后,也要通过暗号,摊主才会把藏在下面的杂志拿出来。这些摊主中最著名的一位叫周梦蝶。

他们也找到了应对方式。晚期的专制总是半心半意的,警总查封杂志时,每查封一本就可领取10元的奖金。他们就先印两千本,当查封者领取奖金后,他们就继续印刷。禁忌总散发出魅力,每当一期杂志被查禁时,它的销量会特别好。

现场必定不似日后回忆的那样浪漫轻松。《八十年代》、《亚洲人》、《暖流》,这些交替使用的刊名,表明了这种西西弗斯式的荒唐过程。在一期杂志中,江春男写道:"七年来,我们发表了几次发刊词、复刊词和停刊感言,我们把我们的理想、抱负、挫败困难和原则立场,反复陈述……经过这么多年的奋斗,我们更体会到,一切理想来自实践,一切原则来自坚持。在各种挫败与打击中,我们学会了真正的战斗。"

"台湾杂志与审查者玩猫鼠游戏", 1985年2月4日的《纽约时报》以此为题报道党外杂志,文章所配的照片正是在江春男,他正在翻阅《亚洲人》。在照片上,他有一张英俊的方脸,身体健壮,一头浓密的黑发,有着介于青年与中年之间的气质——端庄而自信。照片掩盖了他日常生活的调皮,他脸上常挂着一种顽童式的坏笑,对所有权威保持着嘲讽,当然,他也喜欢嘲讽自己。

他已是明星人物,他在台湾岛内被称作"党外杰出的记者"、"政论杂志的祭酒",一些人说他编辑的杂志为开创了台湾政论杂志的新面貌。而对于那些关心台湾事务的外交官、新闻记者与学界人士来说,你要了解台湾真实的声音,他是必经一站。倘若新闻局长宋楚瑜代表着官方的声音,他是"地下新闻局长",是无所不知的Antonio Chiang,"异议编辑中的头领"。他的杂志结合了学术界与新闻界,提升了党外运动的理论与文化水平。与大多数党外运动者不同,他理性,站在一个中间地带,既批评国民党,也与新兴的反对派保持警惕,而且英文讲得很漂亮,见多识广。

他很少浪漫化自己,更不愿意变成某种符号,他拒绝给自己贴上"党外"的标签,与康宁祥保持着某种暧昧的距离,他总提醒自己的编辑同仁,不要把杂志办成政治人物的传声筒。

他的风格与价值观也遭遇到越来越强烈的挑战。除去国民党当局,挑战也来自反对派内部。一切变化得真快。当康宁祥在七十年代崛起时,他被视作崭新、耀眼的新力量,他的主张被认定是理性、现实。但在新一代党外人士心中,他的声音却被当作妥协与投降。暂时终止的"群众路线"因一群青年反对者的到来而再度兴起,他们展开了"批康运动"。这其中不仅是"路线之争",也是权力与代际之争,既然康是党外领袖,打倒这个领袖则是确立自己位置的最迅速、有效的方式。

江春男的新闻观也招致了这样的攻击:"似乎有点错把党外杂志当作学术刊物或中立刊物……现阶段党外杂志的目标绝不是在办一份纯新闻刊物,而是必须以党外的立场与去分析事物、剖析国民党、争取民众的职称,成为一份真正的党外的杂志,因此了有了立场的刊物就不是客观的刊物,对事情必须有选择性,不该迷信客观的神话。"

江春男不喜欢这股激进浪潮,也发现一些党外分子口口声声寻求民主,却经常表现得比国民党更独裁。更致命的是,他素来推崇的思想、分析的力量,在这个越来越激越、越来越嘈杂的时代,变得不合时宜。党外杂志再度层出不穷,它们越来越直接卷入现实政治活动,成为政治力量的附庸,也因财务压力而越来越迎合消费者,超然的知识分子立场再难维持。

时代变得越来越急促了,欲望被不断激起,禁忌逐一打破,人们崇拜直接的行动。在党外的竞选活动的场中,除去党外杂志、违禁书刊,同时叫卖色情杂志与录影带,它们都是被压制的渴望。这一切变化也都与党外杂志的努力有关,他们不停地批评国民党,揭露被遮蔽的历史,这些报道或许常犯错误、夸大其辞,却有效的消除了政治权力的神秘性,降低了人们的恐惧感。

对于这新局面,江春男多少会同意俄国作家蒲宁对于即将到来的俄国革命的感受:"当时差不多所有革新者的力量和才能的素质都相当低,带有先天的缺陷,混杂着鄙俗、虚假、诡辩、迎合市井的东西"……

延平南路上的上上咖啡,似乎仍延续着三十年前的风貌,它的深褐色桌椅、木墙板,窄小的楼梯,柜台上陈列架的小物件,都带有那个经济正起飞、消费欲望刚刚兴起时代的痕迹——一点收敛的自由、不和谐的时髦。

窗外的中山堂是台北少见的气度不凡的建筑,也是这个城市叠加的历史的象征。它原本是清朝的布政使司衙门,被日本改建成"台北公会堂",然后陈仪在此接受日方的受降,"公会堂"更名为"中山堂"。流亡到此的中华民国把它当作国宴场所,美国的尼克松、韩国李承晚、越南的吴庭艳、伊朗的巴列维都来过,它是这个流亡政权显示自己在国际舞台上的正统性的象征。不过,它也是对正统性的挑战的场所,1978年12月5日,"台湾党外人士助选团"在此召开座谈会,在唱国歌时把歌词"吾党所宗"改为"吾民所宗"。

这个下午,客人们都挤在了二楼,他指给我角落的方向——一对小情侣正在私语——当年,他常坐在的角落里写稿,一杯"综合咖啡",从早坐到晚,最快的时候,一天写过一万字。杂志即将付印,有很多版面需要填补,他要用不同的笔名。他也在这里见朋友还有线人,他们会带着材料与传闻到来,权力争斗随着威权的瓦解而加紧,如果你需要击垮对手,把他的秘密泄露给这些"党外"杂志是个好选择。他要提高警惕,区别哪些东西值得刊登,哪些不过是谣言,他也从不希望自己编辑的杂志沦为权力的工具、或是丑闻揭露者。他也注意那几张熟悉面孔的出现。自从加入新闻业以来,与情治人员打交道就成了工作的一部分。白色恐怖的年代已然过去,你不会在因一句话、一篇文章而获罪,但监控与恐吓仍在,它是那个党国体制仍在继续的支柱之一。

我们坐在清静的一楼,只一位老人在翻报纸——在头版上,马英九登上了彭佳屿,宣誓对钓鱼台的主权,我们都点了"综合咖啡",一百块台币。咖啡店的服务员都认识他,看着他从一个有点神秘、危险的党外人士,变成了国安会副秘书长,又回到了记者的身份。三十年来的台湾政治与社会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个岛屿上的政治生态就像是一个忙乱的浮游群落,充满了朝生幕死的短暂传奇,英雄与囚徒、辉煌与没落、希望与幻灭都只一步之遥。

《八十年代》在1986年宣告结束,既然反对党已经组建、正式发出声音,党外杂志的命运也告一段落,它们在印刷品上塑造出一个反对共同体,一位美国记者用"墨水换鲜血"来形容它的作用。任务已大致完成,新的不满声音(主要是对台独的主张),则在地下电台找到了更好的渠道。

接下来的13年,他努力实践他多年来的追求,成为一名杰出的记者,把西方的专业主义引入台湾。他先是与朋友创办了《新新闻》,它旋及成为了最重要的新闻杂志,它的在一个混杂的转型年代成了最可信赖的声音之一。接着,他与康宁祥再度合作,创办了《首都早报》,尝试把新闻理念引入报界,可惜它迅速夭折。他还与《自由时报》的老板林三荣合作,创办了英文《台北时报》,帮助外界理解台湾社会。政治的民主带来了新闻自由,却不一定能保证他期望的新闻品质。相反的,一个越来越娱乐与碎片化时代涌来。

江春男的个人轨迹因陈水扁的当选,再度发生变化。2000年至20004年,他出人意料的出任了国家安全会议副秘书长,沉寂多年的康宁祥出任秘书长,老搭档再度携手。"我们笑了他一阵",徐璐回忆说,"他一直说要当永远的记者,却还是进了政府"。民主的进程也是一批精英取代另一批精英的过程。常年的反对派,突然发现占据了权力的中心。

对于朋友的嘲讽,江春男用记者的好奇心来解释,在分析了权力这么多年后,他想知道它到底是怎样运行的。这的确是个充满讽刺的经验,当他编辑不断被查抄的党外杂志时,必定想不到有一日会进入总统府,变成了"情治单位的头子",当年监视他的人,则要向他汇报,并在酒醉之时,提醒他连自己早已忘记的细节。他以批评权力为志业,却未想到最终进入了权力中心,而且掌管的最隐密的权力部门。

"一旦当官,人际关系突然起了化学变化,好像自己边了一个人,大家以为你在忙什么国家大事,以为你有特别情报,知道所有秘密。他们不知道,当官的对外界知道最少,甚至当事人的下台,有时也要靠记者的通知","官场的人,平常忙得像狗,走路向行军,永远在赶下一场。他们被日常工作逼得喘不过气……他们听到许多报告,开了许多会,每个会都有无法解决的问题,让人又累又闷又烦恼。很快这种忧虑就会爬上脸,让你挂上忧国忧民的表情。平常人都为个人生活烦恼,你却可为国事烦恼,这种感觉让你产生莫名的优越感,好像拥有一种比较高贵的人生"。他在日后的一篇文章中写道,在新闻与政治圈多年,见惯了人事沉浮,却保持着一丝羞涩与矜持,与一种旁观者才具有的天真的嘲讽能力——他看不惯所有的虚张声势。也是这权力让他与康宁祥产生隔阂,这个早已被遗忘的昔日的反对派领袖似乎无法有效运用这权力。

不过,这副秘书长的经历,的确满足他诸多的浩气长存。他曾崇拜过美国战略学家Edward N. Luttwak,现在可以在他的寓所里听他侃侃而谈——"不是他的见解特别深入,只因为他为打开另一扇窗,带我走进另一个世界"。他对于以色列的摩萨德倍感兴趣,如今和他们隔桌而坐,发现一切也没有那么神秘。而对他不满的同事则抱怨说,江副秘书长似乎仍沉浸在他记者的职业习惯里,到哪里都是四处发文,满足个人好奇心到多于公务。

(本文有删节)

本文免翻墙链接:谷歌镜像 | 亚马逊镜像

link to Chrome web store

相关日志

You are receiving this email because you subscribed to this feed at blogtrottr.com.

If you no longer wish to receive these emails, you can unsubscribe from this feed, or manage all your subscriptions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