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主教堂
班上突然来了一个女生,身材高挑,脸盘儿好看,波光柔媚。几个男生没来由地兴奋起来。母亲过世,姐姐嫁给高家村,她转校跟读。
第二天,一个消息传开了:她家信天主教。大家似乎被电击了一般,浑身不自在。
去绛帐镇,必过双庙周家。走在郭管村西边的天绛公路上,远远便可看见一座教堂。建筑怪模怪样,在清一色土墙灰瓦的村舍映衬下,那栋建筑物格外别扭:尖顶刺向天空,窗格子式的十字架,上面还挂了光身子的一个男人的塑像……这一切都令人生出强烈的异端感。
关中农村若说有宗教,那就是老婆子们信的佛教。叩拜,上香,在那个时代都是封建迷信,与社会主义理想格格不入。在我们心里,神、鬼都是邪恶的东西,本能地产生抵触情绪。天主教,"天主"二字让人不舒服,有共产党和毛主席为我们做主,除此之外,那些"主"都是骗人的。
这样一个天主教女生,自然成了异类。老师待她不冷不热,同学们心照不宣地与其隔绝,不跟她说话,不看她,几天后,她便感到了孤独,常常独自垂泪。
再看她,只觉妖媚、诡异,身上散发的那种胰子香也怪怪的。
后来,她休学了。班里随即安静下来。
村里人说,信"天主"的人都很抱团,亲如一家。说他们愿意拿出钱财侍奉自己的"上帝"。
每当碰到不如意的事情时,母亲嘴里便会冒出一句:老天,老天爷。现在想想,那或许就是她的"上帝"。七十年代中期,常年患病的母亲被人说动,扮演巫婆的角色,在新屋东房侍奉"三肖",白天上班挣工分,晚上在家为人治病。那时候,太阳甫落山,就有人悄悄潜入院子。母亲净手,焚香,烧纸,随之涕泪横流,嘴里念念有词,声调完全是陌生的,几个字一顿,朗朗上口,立时生出一个庄严神秘的气场来。我听不懂其中的意思,只觉得好玩。心里隐隐担心,这不是进行封建迷信活动吗?会不会被官方追究呢?有时,她也夜里步行数里,为人看病。按照老巫婆的说法,只有持续为他人看病,病情才会见好。尽管辛苦,她的身体却渐渐好了,脱去了常年的萎靡、颓丧。
多少年后母亲回忆说,那时身不由己,一到晚上就特别精神。
挖地洞
中苏交恶之后,绛帐镇火车站外墙上出现了"备战备荒为人民""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之类的标语。我看不懂这些字句的意思,只觉得好像要打仗了。
村里有人说,美国人腿再长,也一时半会儿够不着咱关中。苏联坦克一路下来,几天就能从蒙古蹿到西安。有高人纠正道:导弹、原子弹都长着眼睛呢,几千里地飞过来,跑都没处跑。听人们这么嚷嚷,我既好奇又害怕。有时,我和小伙伴在地里拔草,不由自主地往西北看去,老觉得会有苏联坦克从那里冒出来。远处横了一列沉稳的山脉,貌似严丝合缝。长大后知道那正是封神演义故事的发生地。
学校动起来了。从县里来了一个专家模样的,架起测绘仪,比划了几下,便决定在教师宿舍和教室之间的空地上挖洞。
青壮教师轮流上阵。他们先挖出一个下斜的巷道,一撅头一撅头地刨土,装进筐里,两人抬上去。推进到几十米后,用绳子拖曳土筐。湿土在校园里堆成了小丘,秋天长出无数杂草。
也不知道过来多久,防空洞修好了。我们进去体验了一下,湿乎乎,有点憋气,就赶紧跑出来了。
黑脸校长说,公社一拉警报,大家就往洞里跑,飞机、原子弹都找不到你们。
防空洞从未用过。后来坍塌了,学校又雇人填平夯实。
过年
那时候,一年特别难捱,大人、小孩都盼过年。
大人想歇歇、喘口气,小孩想放炮、有糖吃。
雪说下就下,一觉起来,白雪覆盖了原野。把脚使劲儿踩下去,听着"嚓嚓嚓嚓"的声响,心里充满了喜悦。
穿上母亲用旧衣服做成的新衣裳,仰望灰色的天空,心想:如果能有一颗糖,该有多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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