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贲
一篇题为《官员谈禁烟：只要一把手不抽 下面人都得憋着》 的报道说，中 办、国办印发《关于领导干部带头在公共场所禁烟有关事项的通知》，提出各级领导干部不得在禁止吸烟的公共场所吸烟、各级党政机关公务活动中严禁吸烟。这之后，记者在湖南、河南、浙江等地走访发现，在吸烟成为一种"普遍礼仪"的当下，政府机关禁烟实效仍有待观察。报道特别提到"一位经常参加湖南省重要会议的官员"，据他说，"过去在湖南有个通行的'规则'：即会场抽不抽烟主要看"最大的领导"。一把手不抽烟，下面的'瘾君子'就都强行憋着；一把手抽烟，下面的干部就跟着吞云吐雾起来。"
"一把手"带头遵守公德规范，他做好事（其实不过是不做坏事），下面的就跟着做好事。这种表率或榜样看起来似乎有积极意义，但并不值得提倡。这是因为，下面那些人有样学样地跟随，都不过是在机械模仿。他们并不知道什么是自己该做的公德之事，或者就算知道了，也很不愿意去做。他们之所以遵守公德规范，完全是因为有碍于一把手在场，暂时不敢做罢了。等"上头的人"一调转身子，看不见管不着了，他们还是照样依然故我，不好的事情照做不误。
"一把手"所起表率作用是极为有限的，就算他每一件小事都做得很好，他又能影响多少在他周围活动的人呢？他的表率是因他的权位而起作用的，实质上是日常生活化的"人治"。就在人们赞扬这种表率作用的时候，也许忘了，在人们普遍自觉遵守公共道德和规范的社会里，根本就不需要这种表率。
在一个公共道德规范对有权者和无权者同样有效的社会里，起作用的是一种不同性质的表率。这种表率叫做"角色模范"（role model），你是一个公民，就做一个公民该做的事情，尽一个公民该尽的责任、行一个公民该有的礼仪。"公民"是你的角色，有比你做得好的其他公民，他们就是你的角色模范。表率是来自那些特别能守住自己角色的其他公民，而不是某个"上级"或"领导"。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取决于遵守公共行为的基本原则和公民社会的核心价值，而不是服从上级的意志或模仿领导的行为，因为他们再英明正确，也可能有做错事情的时候。
"一把手"带头不抽烟的报道令人想起不久前另一则与表率有关的报道。去年12月28日中午，习近平总书记在没有提前通知的情况下，来到北京庆丰包子铺排队点餐、亲自取餐。他花了21元，点了二两猪肉大葱包子、一碗炒肝、一份芥菜。报道说，"作为党和国家的第一领导人，到基层调研，能够轻车简从，街头简餐，没有红地毯铺道，没有武警封路，没有奢侈的酒宴"。如果说习近平的行为有表率作用，那就是他在按照官员不能搞特殊化的原则办事。作为一位领导，他是在遵守原则，他本人并不是原则，他也不能独自订立原则。
他的行为能否让所有的下属都清楚官员生活应该清廉简朴、不能搞特殊化的原则，并照此办事，尚有待观察。但立竿见影的现场表率作用是，就像在不抽烟的一把手面前下级不敢抽烟一样，在只点猪肉大葱包子的最大领导面前，肯定没有人敢有比他更高的消费。但是，他不在场，是否还会如此，恐怕谁都不敢打包票。
习近平的餐饮行为倒是引发了一些另类的"自愿仿效"和"关注"。据报道，"庆丰包子铺21元的猪肉大葱包子、炒肝、芥菜成了"市民争先恐后购买"的"习大大套餐"，让这个铺子生意大旺。不久后，又有报道说，北京市领导规定庆丰包子铺包子不得涨价；再有报道说，江苏两会午餐安排庆丰包子，所有包子小一号。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注视着"包子"，包子后面的"领导干部生活应该清廉简朴"却被抛到了脑后。本该很严肃的公共政治问题和清廉简朴表率被很滑稽地"包子化"了，也被无聊、肤浅地商业化和娱乐化了。学吃包子当然要比学习廉政容易得多。但是，这又哪里是习近平表率作用真正重要的意义所在？
任何具有积极意义的表率，重要的是它所包含和体现的公共意义和价值原则，而不是简单的行为模仿。不动脑筋，没有价值信仰的盲目跟随和效仿是一种愚蠢的行为。这也好比一个人用手指着月亮，而一帮不明就理的人并不看月亮，他们盯着看的是那个人的手指头。对于任何一个社会来说，道德和价值的原则便是那个月亮，任何人的好行为都不过是指向那个月亮的手指，重要的是看月亮，而不是看那根手指头。更重要的是，不要等着别人给你指月亮——皓月当空，看见不看见，就看你怎么抬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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