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白
李娜夺得澳网冠军的当夜,一方面全网网民欢呼声一片,另一方面也是几乎达到了众口一词的一致,即再三言明"李娜的成功跟这个国家一毛钱的关系也没有"。
同样,在李娜夺冠之后,中国乒乓球队总教练刘国梁第一时间祝贺时说的"李娜确实是中国体育界这些年来最伟大的民族英雄",也遭到很多人的讥讽和讪笑,"一个运动员拿了个冠军,怎么就是民族英雄了?"
这不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情。不管是夺冠,还是邀功和赞美遭到反对声,都不算是严重的事件。只是这样一桩事例倒是很能反映我们眼下的网络舆论和民众的态度。的确,那些宣传中的大而无当、空洞端庄的话,作为个体的我们,如今没人愿意心甘情愿地接受了,正如我们已经可以拔出身躯看待朝鲜的诸多笑话了一样。
嘲讽是一种力量,它承担着一两拨千斤的任务,也必然要负重着轻薄和浮躁的使命。只是人人都是一副真理在握的表情,并非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当每个人都貌似掌握了一种真知时,我们似乎也就到了该反省这种所谓真知的价值究竟几何的时候了。
没有断然和决然的一种正确,正如所谓错误也是要建立在环境、条件等等基础之上的。
成功没关系,那么失败有关系吗?李娜的没关系,那么你的、我的或者刘翔的有关系吗?跟这个国家没关系,那么跟那个国家有关系吗?没一毛钱的关系,那么有五分钱的关系吗……?
"没关系"的一切伦理的基础恰恰在于——有关系。"没关系"也是要建立在有关系的基础之上。你的血统、出身、成长环境,都不是一个人自身力量可以决定的,在这里面你即便恨,那也是一种情感,不可能轻飘飘地变成"没关系"。而关系中,除了正面影响,还有负面的,即便阻碍和遏制,带来的全部是困扰和逆境,那也是一种关系。倘若扯断一种纸面上的关系非常简单,那么扯断一个人的血统关系则还不那么明朗,比如迈克尔·杰克逊出于个人意愿或者病情原因漂白皮肤,那样就算扯断了吗?
这不是所有人都站在错的点上这么简单的,而是对和错都显得那么无味和无耻。两个人骂架,我骂你断子绝孙,你骂我生个儿子没屁眼,这样的谁对谁错还有意义吗?不但呈现不出来我们想在辩论中看到的真知,连趣味赏析都难以被发现。不是什么风度问题,而是有时候我的劣质跟对方的无耻本质上是一回事。
有关系、没关系如果能分得那么清楚,这个世界也就没有悲剧可言了。如果李娜没关系,那么李宁、姚明、刘翔、孙杨,这些绝对体制下诞生的体育巨星难道就可以证明相反的观点吗?……用网络流行的这种彪悍逻辑来说,如果这里面有一个有关系的,那是不是所谓体制就有了存在的合理性了,更甚至它就是好的了呢?
这些质疑,如果是我那只读了六年半书转业后至今还在开公交车的同学说出来,甩一句"没有一毛钱关系"还说得过去,可是对于学富五车立志做有价值的知识分子的仁兄们来说,就显得太轻佻和难当重任了。
(2014年1月26日,澳大利亚墨尔本,李娜手捧冠军奖杯拍摄澳网夺冠写真。东方IC供图。)
正如不能用一两个有几毛钱关系的成功体育运动员,来证明举国体制是正确的、好的一样,也无法用一个李娜就直截了当得出举国体制是坏的这样的结论,不是道理不成立,而是那太偷懒和简约了。一个在十几亿人口的国家中实行这么久的体制,难道不值得通过繁琐的推演再得出一个多重而又复杂的结论吗?
不能用一个例子来断然证明出你的观点,它死活都仅仅是一个例子。如果事情都是单向的、单纯的、非黑即白的,那就不存在所谓人性在火上的煎烤和精神上的折磨了,对吧。
"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犹如多年前开学后军训时喊出来的口号,让我觉得震撼。"一毛钱关系没有"的强有力证据在于它是有关系的,你只有在有关系的环境下,才能叫嚣出来"一毛钱关系没有"。而纠缠张德培、李安、林书豪则显得寡然无味。至于口号,它和风情一样,都是弱不禁风的,倘若几声干巴巴的冷笑或者风趣的卖弄就能解决问题,世界也就没什么是非可言了。
本希望看到强大至少幽默风趣富有才华的质疑和反对,但眼下那么多伶俐的文字工作者和花枝招展的达人们,只能释放出一股股清晰而又轻薄的怒气。这真是让人难堪。至于赶快在我们国家再出现几个鲁迅、胡适、埃尔文·布鲁克斯·怀特……就更没法期待和想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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