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6月12日星期四

墙外楼: 游萦:回不去的地方

墙外楼
网络热门话题追踪 
Roll with Us

Need high ROI advertising? See why over 15,000 brands choose AdRoll for retargeting.
From our sponsors
游萦:回不去的地方
Jun 12th 2014, 00:36, by 墙外仙

我的家乡是一个灰头土脸的三线城市。

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十八年里无不想着逃离。我的卧室很小,四四方方,堆得全是杂物,单调的生活也摆得满满当当,稍不留神就会被绊一跤。

本地人好赌,噼啪响的麻将声是背景音乐,棋牌社就像痤疮,任凭公安怎么捣毁都会重新滋长起来。除了麻将,赌博机和百家乐也颇为盛行,仓库一样的场地里,赌博机的屏幕上滚动着大柠檬和80年代风情的女郎。男人们叼着烟,赤着上身狂按按钮,时不时丢一句抑扬顿挫的骂人声。

本地方言声调很夸张,骂人话像在唱戏,且穿透力极强。中学的时候我骑着自行车穿行而过,呼呼风声中,耳边一句骂人声能从街头荡到街尾。妇女的嗓门极大,饱满,立体,杜比3.0,每天早上我都被小区妇女们的呵斥声惊醒。走下楼,楼道里盖满了"疏通管道""锁王急开锁"。街上污水横流,路永远凹凸不平,老城建设了几回也没见起色。我的自行车被颠得浑身响,像行军时的战甲——我多半因为睡过头在疯狂往学校赶了。

回到奶奶家的时候,要穿过水产市场,车轮碾过一堆垂死的泥鳅和小龙虾。江北小城的水产丰富,活的河虾下青椒一炒,粉嘟嘟的;蛙类四仰八叉地躺在浓油赤酱里;小龙虾用澡盆倾泻在地上,举着小钳子满地爬,到了夜里就成了大排档上的一堆堆红壳;鲫鱼红烧,筷子一戳,满肚子黄灿灿的鱼籽;螺蛳浸在红油,极辣,泥沙很难洗干净,但是刺激到极点。本地人口重,好吃盐和辣椒,连早餐的油都很重。油煎包——里面裹豆腐和牛肉;炒面——照理是油汪汪的,炒成红褐色;大饼油条——二两的饼铺满芝麻,配着5毛一包的酱吃;连米也要制成金黄的炒米,下鸡汤,待到半软带酥时就着汤入口。

奶奶的家就在码头边。长江在我的记忆里是个奇异的存在。江边泛起阵阵水腥气,江面漂着五颜六色的油污,轮渡都生了锈。我小的时候在江边玩,恰逢一具女尸被打捞上来,面目模糊,不明身份,被水泡肿了,像条死黄鳝。当时也不害怕,一个认识的阿姨蒙住我的眼睛,叫我不要看。上了大学之后,听说这个阿姨因为丈夫出轨,把金银首饰下了放在桌子上,一去不回。找到的时候,已经成了长江里的浮尸。

但是长江养大的女孩子水色都好,长得秀气,是那种汁液饱满的漂亮。个子小,但凹凸有致,一举一动里满满的人气。可惜我不在此列,除了个子同样小,其他通通没沾到。我只有在地铁里被别人的胳膊肘碰到头时,才会想起自己是老家的水土养大的。水边的城市,自然常年泡在雨水里,大雨时积水时常漫过脚跟。小城被抛在长江一隅,好似雨水里被人遗弃的玩具。说是古城,古色古香的建筑也拆完了,整个城市靠一个衰败的石化厂度日,每年石化生活区的中学里,都有学生因为白血病而募捐。可是也没有大修大建的那种发展,畸形的发展都没有,年年回家都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后来我出差去韶山,住的宾馆是仿中式建筑,房间里还有假红木家具,结果房间叫"好莱坞风情大床房";宾馆外面不远就有一家"西雅图KTV"。街上路灯都没有,几十卡车的鞭炮被运过来庆祝毛的120岁大寿。我还去了德州、郑州、湖州、义乌……,处处都能闻到老家的味道——其实老家根本一点也不特别,天朝上下,这样的城市不知道有多少个,规格不同罢了。

我第一次生出要逃离小城的念头,是因为我找遍全市,也买不到一张正版的欧美音乐CD。于是我买了一堆堆的盗版,10元三张装在塑料袋里的那种,依稀记得第一张涅槃的精选集,封面赫然印着"NARVANA"。整个高中时代更是像困兽一样,越发觉得小房间磕磕绊绊。买了许多书,书架放不下,就在床上堆成三堆。年少气盛,周围全是我眼中"烂在泥里的世俗生活"。高考填了个离家最远的城市,把自己扔到零下37度的冰天雪地里,满心以为是逃离的第一步。

后来到了北京,更大更拥挤的马戏团,跟破破烂烂的草台班子肯定不一样啦。每天挤地铁时要左闪右避才不会被人撞倒,渐渐习惯了让人一鼻孔灰的空气。北京什么书都能买到,什么碟都能买到,每天都有现场演出,读书会文化展音乐会扎成堆。我的室友是个可爱的基佬。我的老板是个北欧人,素食主义者,一点油腥都不带沾的。我住在西二环的老房子里,那里的房价每平米6万,我估计自己奋斗多年,应该可以买一个厕所。户口什么是不用想的,五险一金我也让折成现金了,公积金这种东西,对我一点实用价值也没有嘛。

回得去吗?回不去,不可能回去。病恹恹的小城烂在回忆里,偶尔怀念下就好。可是回不去也留不下。卡在中间,进退维谷。什么样叫家的感觉呢?北京肯定不是家,我是死外地人嘛。小城呢?小城也不是家,我从没感觉自己属于那里。有的时候在地铁上,看到低头玩手机的人们,会想他们来自哪里的,他们的家又在哪里呢?我的基佬室友是个台湾人,随父亲躲债来到大陆十几年,他自称"地安门小王子",号称吃遍鼓楼,他的家又在哪里呢?

我爹常常说,别跑那么远,回来吧,老家不好吗?

我回去能做什么呢?

随便做个什么,待在事业单位,多好。

我不干。

那你能在大城市安家吗?

非要安家做什么?

对话常常在这里尴尬的休止。老爹发福了,裤腿卷半边跨上摩托车。我也坐上去,抱着他的腰,手捏着他肚子上耷拉下来的脂肪。

镜像链接:谷歌镜像 | 亚马逊镜像

相关日志

You are receiving this email because you subscribed to this feed at blogtrottr.com.

If you no longer wish to receive these emails, you can unsubscribe from this feed, or manage all your subscriptions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