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8月3日星期日

墙外楼: 从摇篮,到坟墓——追忆局玛·塔依尔大毛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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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摇篮,到坟墓——追忆局玛·塔依尔大毛拉
Aug 3rd 2014, 02:57, by 墙外仙

从摇篮,到坟墓。

心情沉重,悼念一个我尊敬的人。

这两天,是穆斯林传统节日。本该是个欢庆的日子。漫长的六月斋结束了,我是攒着一口气准备好好庆祝的。可是悲痛的事情发生了,大毛拉 局麻.塔依尔.遇刺。大毛拉我认识,他是前辈,不好以朋友自居。算我半个老师,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不是因为他走了,才悲痛。我是准备有空去拜会他的。

我和大毛拉一共只见过三次面。但教给我的东西怕是要我消化一辈子。

头一回,大概是98年,还是99年。我刚回国,在北京。大毛拉刚好去北京开会。他有名么,我就去拜访他。那时候刚回国,正真的愣头青。很顺利,当是没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想,人家一个人大代表,政协主席,我一个刚回国的毛头。去拜访人家一点架子都没摆。有多么的传说。

结果见了面,热闹了。大毛拉汉语不怎么溜,我不会说维语。俩人就用阿语沟通。我是没什么啦,刚好卖弄。大毛拉略显不自在。对自己汉语不好很介意。我说您再维语区传教,不会汉语怕什么。大毛拉说,现代社会,只有科学才能承载一个民族进步,在中国,承载着最先进科学的语言是汉语,不会汉语怕要落后。我吃了一惊,没想到这话由一个宗教人士说出来。当下不敢卖弄我学的宗教知识,和大毛拉聊起来关于科技上的东西。

当时互联网刚起步,据大毛拉说新疆还没有。但大毛拉很感兴趣,问了我好多。我支支吾吾的同时,意识到,我一个二十多的海归,思想居然比一个汉语都不利索的老人死板。暗下决心,一定不能成为一个呆板的洋土豆。大毛拉要我陪他逛中关村,当然领命。大毛拉真的很感兴趣,看得我脸红。最后什么都没买,招待员不住问大毛拉是哪国人,大毛拉用非常别扭的汉语说:"新疆!"。回宾馆,大毛拉说他以后要学汉语。我也就一听,心说你六十好几了,学语言,开玩笑。那时候还不会恭维,就说您要想了解最先进的科技,学汉语不如学英语。反正对你没区别。大毛拉很吃惊的看着我说:"我们两个中国人,用外语交流,你不觉得别扭吗?"我一下定住了。不知道说什么。大毛拉看到了我的囧状。说,都要学,不过我年龄大了,怕是没时间学英语了。我回家后,就像被电打了。思考了好久。

隔了几年,我也有点小事。在某地某寺当教长。大毛拉路过,跟我伯伯打听了我待得地方,居然来看我。我受宠若惊,没想到大毛拉还记得我。恭恭敬敬的把人迎进房,用阿语打招呼。没想到大毛拉直接说:"别这么客气!"标准普通话!!!我更吃惊!这是要用汉语和我沟通啊!我说您真的学汉语了?你都七十岁的人了!!!大毛拉很拉风的说:"从摇篮,到坟墓!"

我那个心理震撼啊。我给别人说了几千次"从摇篮,到坟墓"。但是真的没想到有人可以做到。和大毛拉的交流直接卡壳。大毛拉到笑了,说怎么不会说汉语啊?我真的在哪一瞬间不会说汉语了。震了好久,那个敬仰比第一次见大了N次方。大毛拉聊了一会,拿了一张稿子,要我给改改。我拿起来一看是一段聚礼日要讲的宣教讲稿,纯汉语,字写得不好,但绝对是自己手写的。我说汉字比汉语可难学多了,大毛拉说,所以让你改改。我不敢怠慢,发现有几个语法错误,还有一些翻译也不太准,但是一个错别字都没见。送走了大毛拉,我才发现我是个菜的不能再菜的菜鸟。从此后,只要面对中国人,绝不敢卖弄半句外语。除了做翻译和背诵经典,一个英文,阿文单词都不敢说。人家一个维语区的古稀老汉,都以和国人讲外语羞耻,我第一语言是汉语。怎么敢卖弄学的不是很精的外语啊。

去年来新疆,我觉得无论如何该去看看大毛拉。虽然乌市离喀什很远,我专程去了。大毛拉家离清真寺只有五十米。大毛拉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你终于来了。"我倒不知道回什么了,大毛拉拿了一个平板电脑让我教他怎么用。我第一次被大毛拉卡住后也很关注这些东西,就和大毛拉一起看。大毛拉给我看了几个视频,(不应该出现的东西)。大毛拉问我怎么看?我说"扯淡"大毛拉白了我一眼,说:"你也是个老师,怎么满嘴粗话?"我一直很没节操的,大毛拉一说,略脸红。就说也有人信?大毛拉说,唉,我原想互联网能让大家学到好东西。结果什么都有。我说这不是科技的错。大毛拉说。是啊。这一次很沉重。大毛拉说,我老了,看到你们这些年轻人来新疆很高兴。我又卡壳。

说实话,我不是一个特别上进的人。对工作的态度就是工作。那一天,我琢磨,或许我做的不只是工作?

没敢多想,我真的不是一个以天下为己任的人,所以,我不敢太频繁的见大毛拉。

大毛拉走了,我除了哀悼,很空。不知道以后怎么样。

或许有很多人以天下为己任,可我就只认识这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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