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云飞
冉按:近来有朋友老问我不少大学方面的问题,我没有时间来回答,但我以前回答过,自认为可以作为对他问题的回答。于是我将八年前对川大师弟蒲阳兄的一个回答,发到我的公微里,来作为问我问题的朋友之回应。《新知》(不是三联办的那个公开刊物)不知办了多久,好像我这个回答,他们杂志也最终未敢用。但稍后的《常识》杂志倒是办了不少期,内容在大学生杂志里算是好的,不知现在还在办否?最近还收到朋友的一些问题,说了要回应他们的,也因杂事丛脞,只好请朋友们稍待。2014年6月30日于成都
1:今年是四川大学110周年校庆,前段时间从你的文章中得知,你对母校校庆的一些做法,感到厌恶甚至愤怒,比如借机敛财而不是真正关心每一个从四川大学走出去的学生的现状,说到底,这是大学精神的丧失。那么,从回望和放眼两个方面来说,我们到底需要怎样重塑大学精神?
冉:现在中国的大学已没有一块净土,校长贪渎骄横,成天巴结高官,乐傍大款,全无一点蔡元培、梅贻琦、张伯苓等人当校长时,令人尊敬的气象。像顾秉林、纪宝成这样公开丢丑的人,仍旧尸位大学校长的位置,这本身就是当今大学教育的耻辱。一个本应有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作为社会思想生产策源地,学问总基地的地方,却造假成风。知识分子丧失学术原创能力,但垃圾论文却泛滥成灾,谋求一己之私,毫无振弊起衰的社会责任。大学无耻到这样的地步,还认为自己能够入流,无疑是天大的谎言。
四川大学的校庆联谊会,我参加了一次,发誓不再参加。这样的校庆只不过是校方借机敛财罢了,组织者当着我们这些对母校尚有感情的老学生的面,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大谈特谈找某某捐款,捐了款你又可以提成多少。你能够期望这样的学校,这样的老师让人尊敬么?当然这是所有大学校庆的共同特征罢了,非独四川大学所特有。这在我写的《可耻的校庆》一文里早就提到过了。
要重塑大学精神,条件很多。当然主要是从制度上保证大学的自治传统,党派应退出大学。要言之,大学应有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复次,学校自治、学生自治、改变对校长的官位式任命;再次,学术自由,老师有自由教学的权利,学习民国教授治校的传统。
2:你在四川大学期间,哪一些或者说拿一点大学精神对你的影响最深?这些优秀的东西今天还存在吗?
冉:我曾经川大电视台的采访,说川大最辉煌时候就是三十年代初期国立四川大学的成立到四九年前。说实在的,川大是所平庸的大学,我是个叛逆的人,读书时倍感压抑,真没感到有什么优秀的东西以及所谓的大学精神。可以说,我许多东西,靠的都是自律和自学所得。
3:具体来讲,大学精神将怎样对一个人产生影响?
冉:四九年后,校长没有思想,只是党派的应声虫,没有教育家,也无所谓真正的大学精神。换言之,四九年后,谈大学精神,都是自我麻醉罢了,哪有什么大学精神?读大学时,对我有影响的,是少数老师的求真精神和做学问的执著。八十年代初期我读大学时,那些比较有名的老师都还教本科,我有幸得到他们的指教,这点对我影响比较大。同时,当时的年轻教师尚余一股求真的热情,好与学生打成一片,远不像现在的老师这般世故重利,亦对我有较深的影响。
4:从大学现行的教育体制和对"通识教育"的重视程度可以折射出大学精神来,而不少专家学者也指出,我国大学通识教育与国外相比,有着质的差别。作为一个多年来一直关注中国教育的青年学者,你认为现在的通识教育需要在哪些方面作出大的改变?
冉:准确地说,导致现在中国教育包括大学教育的灾难,因素固多,但可以概括为制度灾难。通识教育之不行,也是制度性灾难的一部分。从属专制制度下的子制度,教育制度不是以培养全面而鲜活的个体,不是以培养人的创造力为己任,自然不把通识教育放在眼中。简单地说,通识教育就是要既尊重你对某项知识的兴趣,同时也要注重你知识的均衡性和贯通,这种均衡和贯通使你面对生活、社会时,可以做出符合自己利益,同时也能增进社会利益的理智选择。文理割裂的教育固大有问题,就是同一系的某一专业对另一专业不能融通,所知不多,其弊甚深。为什么我们的本科教育至今不是通才教育呢?那是我们奴才教育的教育目的所决定的,因为让你在各门学科之间游刃有余地行走,能够做出自己的贯通性认识,他们阉割你利益的机会便大减,这是愚民政策的实施者所不愿意看到的。
要想改变现状,第一减少甚至不开设政治课,而把这种课程代之以公民课,以及相关的公共课,公共课以各种学科所综合而产生的交叉学科为多。复次,应该让学生进校两年后,再定自己专业,可自由转系或者转专业。前两年学生有广泛的选课自由,让学生充分发现自己的兴趣之所在,只要你所修学分够就行。
5:"如果我们不能改变环境,那么我们应该试着学会适应环境。"这是老师经常会对我们说的一句话,对于越来越多的对大学失去信心的学生,你有什么具体的建议让他们来"适应环境"?
冉:老师说这话,当然是用心良苦,但现实的结果,却是教学生做一个没有责任的犬儒主义者和有奶便是娘的实用主义者。我们现在是个什么样的环境?一言以蔽之,这是个同流合污的环境,制度缺陷如此明显,这样的环境也应该完全去适应它么?说话做事不负责任、做人做事没有底线地去适应这个缺陷多多的社会环境,那么你读大学除了添了点生存技能外,你比不读大学的人多了些什么?
我毕业工作二十年了,从来没有丧失做人的底线,相反,很多时候与这个污烂社会的诸种势力不妥协。我虽然因此丧失了一些应得的物质利益,但也不是说,我的生活就因此陷入了绝境。我并不高尚,也不想高唱调,但我绝对有做人的底线与原则。这说明,一个人不仅仅是要去适应环境,恐怕努力去改变环境也是必须的吧。换言之,一个人应该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为,就是凭自己的本领,不丧失自己的做人底线,努力争取的权利。有所不为,就是不能因为利益而丧失自己的原则,不能把任何事情都当成一项交易,有些东西是不可让渡的。
6:在现行的本科教育体制下,学分制给了学生更多的自由空间,但是社会对现在大学生的评价认为,现在的应届毕业生,一年不如一年。是体制的问题吗?比如,用人单位会说,现在大学生实践、动手的能力太差,一点工作经验都没有,还好高务远。这更多地是因为本科教育体制本身的弊端还是因为大学生自身不注重全面发展?
冉:出现毕业即失业,所学非社会所需的情形,当然是我们的大学教育的问题。一是每所学校的专业设置,没有相应的自主权利,不能依据市场行情以及自己的竞争力自主招生,进行取舍,这便产生了学非所需。所有学校都是大而全,缺乏自己的特色,使得学校的专业设置过度重复,从而导致不按市场需求的低成本的重复培养,因而导致供需脱节。复次,因为本科教育不是通才教育,致使学生适应社会所需的能力下降,不能形成有效的资源配置。再者,我们学校教育死教书本知识,不教学生思考社会真问题,不培养学生的创造力,把学生关在学校里豢养,必然导致学校的培养与社会要求的脱节。出现这样的问题,将板子全打在学生身上,是不公平的。
7:追根溯源,高等教育出现的问题,其实在中等教育、初级教育中就已经埋下了病根。这也是你在系统梳理中国教育危机深层原因时的主要观点之一,可以简要地讲讲吗?
冉:如果把中国教育当作一个人,那么它全身都是病,有些器官甚至已经近乎坏死,如不更换,必然崩坏。大学教育的问题,当然是基础教育问题的延伸。
我用所谓的"国富民强"这一说法来举例说明。教育的目的首先是为个人获得全面的发展和良好的收益——良好的收益当然不仅指物质,而且包括尊严、自由等非物质收益——个人得到良好教育后,你必然会创造价值,而国家因合法的税收而得益。政府通过对税收合理合法的运用来为纳税人服务,提供许多公共产品,并且提供保证人们安全的独立于党派之外的军队与警察。这就是典型的民富国强,而非我们通常所说的国富民强,这个秩序并非仅仅是个文字游戏。当我们把个体看得至高无上,而国家是由这些至无上的每个个体组成的,政府只是我们票选的公共利益的托管者时,我们的教育才知道该怎么做。像现在这样为剥夺个体利益而大搞愚民教育,是绝对不可能真正完成教育的良好变革的。
8:四川,特别是成都,有很多优秀的文化资源、文化传统,需要将这些文化传统和文化资源通过大学教育传承下来,那么大学教育应采取怎样的措施来把这些优秀的东西教给学生?
冉:中国是个大一统的专制国家,我们历来有不管怎样,哪怕是烂都要烂到一口锅里的大一统传统。整个国家,固然有文化上的认同感,但每个地方的文化都有自己的区别,而这文化的区别包括方言及生活样态等。文化上相对的不同,表明在统一下的地方自治应有其合理性。再者,一个地方文化的消失,不只是该地方的损失,也是中国文化的损失。中国文化是丰富的,而不是雷同的,如果整个中国的文化表现形式和样态,所有地方都完全一样,就像整个世界因全球化而完全雷同一样可怕。
一个不热爱他母亲的人,他说他热爱我,我是不相信的;一个不热爱自己故乡的人,他说他爱国,我也要存疑。作为一个地方的人,知道自己地方优异和短处,都是必须的。我认为大学的所在地,应该使学生在该地学习时,可以有深入学习和体会该地文化传统以及地方特色的机会,甚至学校可开设这样的特色选修课,使得学生极早融入当地的生活,从而更好地发展自己,以及服务社会。自然,继承四川包括成都的优秀文化也不外乎是用如上的方式。
9:对成都部分高校(川大、交大、财大、西南民族大学、川师大、电子科大、成都理工大学、信息工程学院等),分别用一句话来评价他们的优势、不足、特色,尤其是在大学精神的提炼方面,同时,分别给不同学校的大学生们一点忠告。
冉:说实话,我说不出这些学校有什么特色,我只知道他们没有什么特色。这些川内学校在整个中国来讲,无什么优势可言,就像中国的大学在世界上没有什么优势可言一样。不特如此,一对比下来,几乎全是不足。
我不敢给大学生什么积极的忠告,我只能贡献一点消极的东西,就像你要万里远行,随身需带点预防药一样。我的"预防药"就是,不要轻易相信那些不着边际的说教,不要被那些宏大叙事所吓倒,不要被所谓的国家、民族利益这些漂亮口号所迷惑,因为这往往是别人剥夺你权益的漂亮借口。不要一开口你就说,要为人民立功劳,为某某事业奋斗终身。尽量把自己放低一点,不要把话说得太满而造假。健全的个人才是最重要的。胡适先生早就说过,为个人争自由,就是为国家争自由,自由和民主的国家不是一帮奴才能够建成的。
10:《新知》杂志最初的动机是出于成都市高校之间的交流考虑,我们希望能给大学生之间的交流提供一个平台,至少,不同学校学生们的观点需要大家共同来讨论,通过观点的碰撞达到一定程度的共通认识,这样的做法是不是有必要?应该从哪些方面努力?
冉:是人都需要交流,每个人都应该有表达自己观点的权利,大学生当然也不例外。无论是西方还是中国,大学里都创办媒体包括杂志的传统。只不过西方是学生自由地办,而中国在四九年后则多半是在校方统辖下的洗脑。我希望《新知》是学生自由思考,良好的交流平台,发表不同观点的园地。我认为主办者应该有海纳百川的胸怀,能够听得进不同的意见,有这样的雅量,才可能把杂志办好
2006年8月6日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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