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報 2014年4月7日
最新的研究顯示,人均GDP增長「放緩」的門檻(俗稱「中等收入陷阱」),不是只有一個而是有兩個:其一是在人均GDP介乎10000至11000美元之間,另一則是在15000至16000美元之間。中國會掉進哪一個?
年來商界有一句話,已經耳熟能詳:大陸經濟增長放緩已成定局,問題是會不會掉進「中等收入陷阱」。不過,這句話要說得有意思,先要講清楚何謂放緩、何謂中等收入。
研 究「經濟增長放緩」和「中等收入陷阱」最深入的一位學者,是加州大學巴克萊校區經濟系的Barry Eichengreen教授。本文主要引用的兩篇經濟論文,都是他和高麗大學的D. Park和亞洲開發銀行的K. Shin合寫。兩篇文章,一篇是「再論增長減速:中等收入陷阱新觀察」,是對50年來經濟增長出現「放緩」、甚或掉進「中等收入陷阱」的國家和地區的最新 實證研究(下稱E2013);另一篇是「高增長經濟放緩:國際實例對中國的啟示」,主要是觀察中國大陸十多年來經濟增長之餘的概括(下稱E2011)【註 1】。
短時期的增幅下跌,不等於「經濟增長放緩」;上述兩篇論文用的「放緩」(加括號)標準是:「連續7年的人均GDP(PPP)增長平 均高於3.5%,其後連續7年的平均值下跌超過兩個百分點」。按此定義,若以2008年為前後分界點,則如果大陸今年的人均GDP增幅不比去年高的話, 「放緩」就成為事實。看現在大陸GDP的走勢,再考慮今年北京放鬆了一孩政策,估計今年人均GDP增幅比去年低,已經無可避免【註2】。
「中等收入」的定義有多種。世界銀行認為,以2010年的美元購買力計,人均GDP大約處於1000至12000美元的地區,都算中等收入;那是一個闊得很的「萬用」定義。上述E2013的最新研究結果,提供了另外一個比較有意思的「中等收入」定義。
到了拐點 掉進陷阱
2013 年之前的幾個研究結果顯示,當發展中地區的人均GDP達到16540美元(2005年的美元;下同),該地區就容易出現符合上述定義的增幅「放緩」、人均 GDP數字裹足不前。換句話說,在人均GDP 16540美元的門檻水平附近,就是十多年來經濟學界裏常常提到的「中等收入陷阱」。
然而,上述最新的E2013研究,利用了45個國家和地區的239個事例,所得出的結果顯示,最多出現人均GDP增長「放緩」的門檻,不是只有一個而是有兩個:其一是在人均GDP在10000至11000美元之間,另一則是在15000至16000美元之間。
這 個發現,提供了一個很自然的「中等收入」定義,那就是處於人均GDP在10000美元及16000美元這兩個門檻之間的所有人均GDP水平。這個「中等收 入區間」的頭尾兩端,就是兩個不同的「收入陷阱」,很多國家的人均GDP達到這兩個門檻的時候,增長都會放緩。前者(人均GDP 10000美元)可視為較低收入的發展中經濟體差不多要跨進中等收入水平之時所遇到的障礙;後者(人均GDP 16000美元)則可理解為中等收入經濟體快要成熟、即將跨進高收入經濟行列之時所遇到的障礙。
還有一點要注意,人均GDP增長在上述兩個門檻水平「放緩」,其實不一定等於掉進「收入陷阱」。如果人均GDP年增幅是放緩到高於發達國的平均穩定水平,則可跨過「陷阱」。反之,如果人均GDP增長放緩到接近0的穩定水平,即算是掉進了「收入陷阱」。
為什麼經濟發展常會遇到障礙?上述兩個不同的「收入陷阱」出現的一般原因又是什麼?
大 家知道,經濟生產有兩個要素,就是勞動力和資本。一般而言,這兩個元素都包含一定的技術水平。在發展中國家而言,大部分勞動力的技術含量低,是所謂的廉價 勞動力。在發展的初階,大量廉價勞動力集中在農村;經濟逐步發展,這些廉價勞動力便逐步流入城市的工商業環節,令城市的實質工資保持在相當穩定的低水平。
當 經濟發展到較高水平,農村的廉價勞動力衰竭,城市的實質工資便會顯著上升,工商業平均利潤率下降,企業投資於是萎縮,最終令經濟增幅放緩,出現所謂的「路 易斯拐點」(Lewis Turning Point)。如果人口老化得早,「路易斯拐點」便在比較低的人均GDP水平出現,即所謂「未富先老」。
若 經濟能夠克服廉價勞動力衰竭的問題而仍然相當旺盛地增長,則可能在一段時間之後遇上另外一個困難:所有能夠從外國引進或模仿的技術,都已經利用到了極限, 再發展,須靠自身的科研實力。各國的發展經驗顯示,這個障礙,最通常是在一國的工業勞工佔總就業人口的23%,或其人均GDP達到最發達國的58%的時候 出現(見E2011第4節)。
可以這樣理解:當一個經濟到了「路易斯拐點」,就容易掉進第一個「收入陷阱」;及後,如果再遇到科技瓶頸,即自身無法研發高科技,又難以從外國買得或引進那些高科技的話,便會掉進第二個「收入陷阱」。
「放緩」4個常見因素
不同的國家在什麼人均GDP水平「放緩」,甚或掉進一個「收入陷阱」,會因各自的經濟特點而有所分別。那麼,中國大陸的經濟發展現時處於什麼境地呢?
注 意:去年,大陸的人均GDP約為9100美元。另外,上面說過,若大陸今年的人均GDP增幅為0或負值的話,經濟增長「放緩」便成為事實。據 此,E2011認為,中國大陸可能比一般國家更早便得面對處於人均GDP 16540美元附近的增長「放緩」(亦即在人均GDP僅僅達到10000美元的偏低水平之前就「放緩」)。
但是,有了後來的E2013新 發現,更貼切的理解應該是:中國大陸正在經歷增長「放緩」,無疑就是卡在人均GDP為10000美元那個門檻上面了;換句話說,大陸的經濟,很可能是在從 較低收入水平跨進中等收入水平之時,未能避開第一個路障!這個理解,與幾年來不少中外經濟學家認定大陸經濟發展已經到了「路易斯拐點」是吻合的。尤甚者, 如果大陸人均GDP增幅繼續按過去6、7年來的速度下跌(平均一年跌1個百分點左右),則大陸經濟幾年之後便會掉進上述較低收入與中等收入分界線(人均 GDP為10000美元)上面的那個「陷阱」而難以繼續提升。
有些國家或地區在發展過程中不曾出現增幅「放緩」,更沒有掉進「收入陷阱」。
不過,Eichengreen等人早在E2011發表之前─即2010年或更早的時候,便已經認定大陸經濟會出現前述意義上的「放緩」,而當時大陸經濟還是處於「奇迹的黃金時段」。然則,這些經濟學家當時是根據什麼觀察,認定大陸經濟很快會「放緩」呢?
E2011作的分析如下:
根 據41個其他國家和地區的187個先例可知,導致一個國家的人均GDP增長「放緩」的最常見因素有四個。其一是先前的GDP增幅太高,無以為繼(即一般說 的「不可持續發展」),這種超高速發展,通常都是不正常政策催谷的結果,例如以犧牲環境衞生換取發展速度。其二是滙率長期低於市場自然均衡水平;此必然是 政策產物,一般原因是為了有利本國產品出口,後遺症很嚴重,包括造成過分依賴外國消費帶動本國增長、出口環節投資偏高,及後的調整困難等。其三是人口老化 導致「老年撫養比」上升;這不一定是政策產物,但在不少東亞國家裏卻是。其四是私人消費佔GDP比率長期偏低;這既可以是經濟自然結構,也可以是政策產 物。這四方面的因素,於近十多年大陸經濟裏都十分明顯。
E2011更進一步利用各國先例,推算出大陸的這四個因素各自引致人均GDP增長「放緩」的或然率:
‧大陸於2008年之前的超高速GDP增幅,比其他同程度發展國家平均高出5個百分點。這個因素令大陸人均GDP增長「放緩」的或然率比那些國家高出33個百分點,達71%。
‧大陸2010年的人民幣滙率按一般估算,低於當時市場自然均衡水平的46%,致令大陸人均GDP增長「放緩」的或然率提高了49個百分點,至71%。
‧大陸的私人消費佔GDP比率為48%,導致其人均GDP增長「放緩」的或然率達到73%(其他國家的數據顯示,私人消費佔GDP的64%者,最能避免人均GDP增長「放緩」─其或然率僅為16%)。
‧大陸人口中的「老年撫養比」於2000年之後已高於10,即平均每100名15至64歲的適齡勞動者要負擔10以上的65歲或以上的長者(2012年的「老年撫養比」已升至12)。這個因素令大陸人均GDP增長「放緩」的或然率高達77%。
人均GDP放緩無可避免
也就是說,大陸這四個因素中的任何一個,都嚴重得令其「人均GDP增長放緩」的或然率超過70%。那麼,四個因素一起發揮作用的話,「放緩」就幾乎無可避免。
經濟學家不是算命先生,但數據不會說謊。如果懂得看什麼數據、知道如何以之推理的話,則判斷長遠經濟發展路途上會出那些狀況,通常不會太離譜。
【註1】兩篇論文分別是”Growth Slowdowns Redux: New Evidence On The Middle-income Trap”,見;”When Fast Growing Economies Slow Down:International Evidence And Implications For China”,見。
【註2】這裏引用了下列網址提供的大陸各年人均GDP ppp數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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