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5月25日的乌克兰大选中,普罗申科众望所归,当选为总统。至此,亚努科维奇之后乌克兰政府的合法性问题妥善解决。先前图契诺夫临时政府的合法性总是有点不明不白,现在没有这个问题了。不过在亚努科维奇时代,总统的合法性也不是问题。
普罗申科身负重任。不仅乌克兰人民对他寄予非常高的希望,西方也对他寄予非常高的希望。普罗申科在尤先科和亚努科维奇政府里都出任过部长,容易为各方所接 受,他也有一定的执政经验,这是图契诺夫所不能相比的。西方也基于为他树立威望,在就任前一天,打破常规,特意把他请到诺曼底登陆纪念典礼,刻意把他"提 拔"到与普京相同的地位。两人还在默克尔的撮合下,交谈了十几分钟。不过普罗申科当选已经两三个星期了,到现在还没有提出内阁名单,除了个别例外,也没有 在关键岗位安插自己的人,基本上还是用图契诺夫临时政府的人,包括关键的总理、国防部长、内务部长。普罗申科当然可以长期任用临时政府的高官,但这就和乌 克兰选民希望看到新政府、新面貌的愿望较远了。但要是普罗申科本来就是光杆司令,没有执政团队,他也只有临时政府这些人可用。现在还不清楚,但要是一个月 内还是老面孔,普罗申科的新政就成问题了。乌克兰不需要再走一遍老路。亚努科维奇的路走不通,但这是尤先科/季莫申科的路走不通之后才走的,所以尤先科 /季莫申科的路也走不通。普罗申科需要走一条新路。但这条新路是什么,他没说,到现在也没有看出有什么新意。
不过普罗申科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先前就放风说,东乌克兰的作战行动在本周末要结束。星期三在基辅国防大学毕业典礼上,他正式宣布将在几小时或者几天内实行 单方面停火,到底什么时候停火还是没有宣布。同时,普罗申科要关闭乌克兰与俄罗斯的边界,组织武装人员和武器装备的越境流动;他还要修改宪法,加强向地方 的分权。
乌克兰军方(到现在也不清楚到底是正规军还是半正规的国民警卫队)与东乌克兰亲俄武装已经打了有一段时间了,互有胜负。仅星期二当天,卢汉斯克就有30多 亲俄武装人员伤亡。不过基辅方面也有伤亡,3月以来,已有147人丧生,267人受伤。6月14日一架伊尔-76被击落,就是49人丧生。基辅说东乌克兰 有15000-2000武装人员,另有16000俄军在边境上,22000俄军在克里米亚。俄军入境的威胁总是存在的,但东乌克兰要是真有 15000-20000武装人员,这倒不好对付。东乌克兰方面的战术和装备看来在进步。一开始,攻击基辅方面检查哨的战术还很业余,遭到不少伤亡,后来就 动作利落多了。击落伊尔-76还不清楚到底是用的什么手段。伊尔-76是大个子,一枚肩射防空导弹不至于要了命,两三枚同步击中这就是有点水平的战术配合 了。还有说法是被高射机枪击落的,这个好像不大像。高机架设很显眼,不容易隐蔽,而且高机要击落伊尔-76这样的大型运输机更难。俄罗斯军用飞机有种种缺 点,但结实耐造是传统有点,没有那么容易被步兵轻武器击落。
在东乌克兰继续打下去对基辅方面不利,乌克兰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内战。这不是说基辅方面就只能坐视东乌克兰武装割据。作为中央政府的起码反应,出动军队是 正常的动作。问题是,出动重武装的军警在一开始具有震慑作用,如果反对武装就此镇压下去了,这就见效了;但要是震慑作用过去了,反对武装还是活跃,这就打 成持久内战了。乌克兰现在经济困难,打不起内战。而且内战加剧族群对立,也不是办法。普京一直以此作为谈判解决东乌克兰问题的前提,图契诺夫对此嗤之以 鼻,或许他自信能够一下子打垮亲俄武装,但普罗申科单方面停火是对的,问题是后面怎么办。谈判只是形式,内容才是关键。普罗申科与普京在星期二通过电话会 谈,但会谈内容没有透露。
普罗申科要修宪,要加大放权力度,这很难满足东乌克兰的政治要求。他们要的不是放权,而是联邦甚至邦联。关闭边境也不是办法,基辅对东乌克兰与俄罗斯的边境到底有多少控制还是问题。
基辅解决东乌克兰甚至全乌克兰问题最大的杠杆还是经济,不过乌克兰与俄罗斯的天然气纠纷对乌克兰经济雪上加霜。俄罗斯肯定是存心要治乌克兰。亚努科维奇与 俄罗斯谈成了天然气折扣,但4月份俄罗斯天然气公司Gazprom撤回折扣,俄罗斯政府也撤销了对乌克兰的出口补贴,天然气价格暴涨81%,达到485美 元/千立方米。乌克兰一面拒绝接受涨价,一面继续接受俄罗斯天然气,于是俄罗斯以乌克兰积欠大量天然气款项为名,要乌克兰先结清45亿美元欠款,才能继续 供气。乌克兰反过来指责俄罗斯撕毁协议,非法涨价,要俄罗斯偿还非法多收的60亿美元,才能继续与俄罗斯签订天然气协议。俄罗斯当然不吃这一套,以断气为 要挟。
欧盟出面调解时,提出在300-385美元/千立方米范围内谈判,并由乌克兰首先偿付10亿美元,其余欠款年底前付清,但关键还是在天然气价格。 Gazprom提出"降价"到385美元/千立方米,这比485已经降低100美元,但还是大大高于乌克兰愿意支付的326美元,而4月之前是286.5 美元/千立方米。在谈判中,Gazprom提出乌克兰要先清偿去年11、12月和今年1、4、5月的19.5亿欠款,2、3月7.86亿款项倒是已经付 清。以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再定期结算,理由是乌克兰信用不好。这倒不是不同寻常的,商业界对待信用较差的客户确实就是这样现货交易的,2008年经济 危机高峰时,很多大公司都头寸调不过来,供应商自己的头寸也调不过来,所以落到现货交易。这就是所谓流动性紧缩,直到小布什两轮QE,使得流动性重新活动 起来。当然,QE后来造成流动性过剩的后果,但这是后话了。
现在已经是初夏,取暖用的天然气需求基本没有,但工业用气还是在那里,主要是发电。乌克兰曾经有很多核电站,但这些切尔诺贝利时代的核电站安全性太差,乌 克兰独立后关停了很多(还是统统关停了?),电力缺口由天然气发电补上。不需要取暖了,但用电还是需要的。乌克兰在冬季平均需要70亿立方米/月,但夏季 降低到16-18亿立方米/月。现在东乌克兰的化工和重工业基本停工,进一步降低工业用气数量。乌克兰自己有一点天然气生产,加上2月以后与俄罗斯关系紧 张,利用俄罗斯天然气还在输送的当口,储存了相当数量(其实很多都是还欠这款的),估计到9月中之前都不会出现实质性的短缺。但冬天总是要来的,那时缺口 就大了。乌克兰希望从欧洲反向输送的天然气能补上这个缺口,彻底摆脱对俄罗斯天然气的依赖,但这有很大的问题。欧洲天然气有15%来自俄罗斯,这是因为俄 罗斯天然气比中东和北海的更便宜。要欧洲反向输送,按照什么价格呢?乌克兰希望按照325美元/千立方米的价格,但这可能意味这欧洲要大量倒贴才能向乌克 兰输送。第二个问题是:欧洲天然气从哪里来呢?据说波兰有大量的页岩气资源,但开发需要时间。北海和中东天然气不仅价格高,也难以一下子补上这么大一个缺 口。
历史上,乌克兰曾经采用赖皮的中途截留的办法,"偷气"自用,导致了2006年和2009年俄罗斯两次停止供气,欧洲也连带吃苦头。一般认为,这一次乌克 兰不敢这么做了。一方面,俄罗斯明确对欧洲表示,一旦发现乌克兰偷气,俄罗斯将立刻中断供气;另一方面,乌克兰需要欧洲的大力支援,给欧洲添乱不符合乌克 兰利益。到现在为止,乌克兰还没有偷气,也没有威胁要这么做。但亚森努克宣称,欧洲有足够能力,可以向乌克兰供应150亿立方米/月,这相当于乌克兰冬季 高峰的两倍,言下之意,没有俄罗斯天然气乌克兰一点也不怕。不过欧洲方面没人证实亚森努克的说法,俄罗斯方面对亚森努克的说法也没有反应。乌克兰在谈判中 的强硬立场实际上并不明智。乌克兰是较小的市场,或者说只占俄罗斯天然气生产和出口中的小头,双方政治关系紧张,俄罗斯没有任何理由要对乌克兰网开一面, 用大大低于市场的价格出售。乌克兰在谈判中实际上什么牌也没有,既没有钱,又没有足够的市场可以左右俄罗斯的天然气生产。事实上,在克里米亚还属于乌克兰 的时代,俄罗斯向乌克兰提供出口补贴,作为对使用塞瓦斯托波尔的一种补偿,也是对传统友谊的一种姿态。但现在,克里米亚被俄罗斯收回,传统友谊不再,出口 补贴自然就没有了。
两天前,途径乌克兰中部的天然气管道起火爆炸。乌克兰内务部说,这是有人放置炸弹,但没人声称对此负责。有一个可能是乌克兰民族主义者为了泄愤而放置的炸 弹:你不让我用天然气,我让你的天然气哪里也去不了。不过途径乌克兰的天然气管道是网状的,有很多途径可以绕过去,俄罗斯对欧洲的天然气输送没有中断,还 在继续。不过对乌克兰的输气已经停止了。实际上,输气还在继续,只是乌克兰境内的"出口"关闭了。Gazprom现在还是输气1.8亿立方米/日,在密切 监视中,不让乌克兰偷气。俄罗斯中止向乌克兰供气,现在乌克兰表面上不着急,估计俄罗斯也不着急。到秋冬的时候,就看谁着急了。乌克兰需要天然气,俄罗斯 需要天然气收入。中国协议虽然重要,但这是远水,救不了今秋的近火。这场争执到9月会再次激烈的。
但天然气只是乌克兰经济问题的一角。2013年底动乱以来,乌克兰的经济活动基本停顿,主要工业区东乌克兰更是全面停摆。动乱导致乌克兰货币(里夫尼亚) 大幅度贬值,已经贬值31%。2008年时,里夫尼亚对美元的兑换率为5:1,现在是11.8:1。一般认为,如果2014年平均汇率下降到12.5:1 的话,乌克兰22大银行就需要相当于GDP的5%的流动性注资才能维持运转。眼下流动性的一大问题是房贷。东欧不少国家的房贷不是以本币为基础,而是以外 币(通常为美元或欧元)为基础。不大清楚这是由于看好本币的升值潜力的缘故,还是银行对本币缺乏信心,以外币贷款更加可靠,估计后一个因素更大。波兰、匈 牙利都有这个问题,但乌克兰的问题更大。有人本来房贷占工资45%,二月份亚努科维奇倒台以来,里夫尼亚急剧贬值,现在房贷占工资70%;还有人2008 年到现在房贷月供增加了3倍。这对人民生活有直接影响。已经有人要到独立广场示威,要求乌克兰中央银行把汇率回调到2008年的5:1。问题是这不是中央 银行想回调就可以回调的。国家经济这样一团糟,还不准本币贬值?这不是示威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西方为了帮助动乱后的乌克兰,由IMF出面,借贷170亿美元,但附加了很多条件,主要是压缩政府开支和增加税收。在没有什么经济活动的现在,增加税收是 空谈;但人民生活窘迫,正是急需政府增加社会福利开支的时候。针对房贷问题,乌克兰议会已经规定,不准银行收回破产房产。但这还不够,乌克兰中央银行建 议,按照现行汇率,把外币房贷改成本币房贷,另外把月供限制到2013年底的水平,同时延长还贷期限。这样可以至少使乌克兰房奴们月供负担水平维持在动乱 前。但里夫尼亚还在贬值,到5月1日为止,乌克兰居民外币房贷至少有81000户,房贷占乌克兰银行信贷总量1/4,这样做法银行风险暴增,坏账率可能会 上升到30%,流动性丧失,只有中央银行出售注资,这是变相政府支出,是违反IMF条件的。要把里夫尼亚控制在10.5:1才可能满足IMF条件,但怎么 才能做到?谁也不知道。
普罗申科撤换中央银行行长,瓦莱丽亚?冈塔列娃取代斯特凡?库比夫当中央银行行长。冈塔列娃有商业银行的经验,但巧妇能为无米之炊吗?有意思的是,乌克兰 中央银行行长的任期是7年,被撤换的行长是2月刚由临时政府任命的,4个月里换了3个中央银行行长,不是好兆头。普罗申科还撤换了外交部长,帕夫洛?克里 姆金取代安德烈?德什契奇亚。但这好像不是计划中的。德什契奇亚在怒斥俄罗斯外交官中,用脏话形容普京,俄罗斯威胁切断与基辅的外交联系(停止对话,不是 断交),普罗申科只有把嘴上没有把门的德什契奇亚撤职。德什契奇亚是图契诺夫时代的留用人员,他的表现其实挺说明图契诺夫政府的执政水平的。现在看普罗申 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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